火场残垣中,有皂衣衙役朝他们走来,“你们是什么人?”
韩致远站起身,“从临安来做生意的,顺路想拜会朱大人。”
“拜会朱大人在府衙等着便是,跑到这里做什么!朱大人很忙,你们先走吧,等大人闲暇之余再说。”衙役冲四人摆摆手。
“什么人?”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另一边残塌的屋后响起。
“大人,慢走!”衙役小心道。
很快,一位身着常服的花须长者踏着瓦砾灰土从屋后走出来。
他的身上落了满满的碳灰,袖口一大片不知被何物钩挂的破损,两手漆黑,显然是正在翻看火场。
慕清颜第一眼望去,不会先想到这是一方父母官,而是深得民间疾苦的教学先生。
这便是程学程颢、程颐的三传弟子李侗的学生,以讲书立说为己任,又负责治理漳州四县的知州大人朱熹。
“晚辈拜见朱大人。”韩致远带头向这位老学者深深作揖。
“这是案场重地,不相干之人禁止入内,要去登高山,请绕道吧!”朱熹见韩致远游方书生的装束,以为他是从外地慕名而至登高山的人。
“这里失火,怎么没有听到风声?”韩致远颇为奇怪。
“你这书生,话怎么这么多?让你绕道,你就绕道便是,这里是案场重地,禁止不相干者踏入!”跟在朱熹身边的一个捕头模样的人训斥。
“廉辉!”朱熹喝止。
“大人,卑职知错。”名叫廉辉的捕头低头,拱手后退。
“你是说,你们到此之前没有听到桂林村失火的风声?”朱熹朝韩致远走近几步。
韩致远老实回答,“没有。”
朱熹回身,明睿的目光投向廉辉,“怎么回事?”
“大人,卑职们只是不想传出什么……”廉辉在朱熹的逼视下,不敢抬头。
“大人。”其他的衙差一同垂下头。
“火案已经发生,靠封口就能掩盖得住?我朱熹岂是遮遮掩掩粉饰太平之人?!这些人是在我任上遇害,我就要对他们的死负责,一步步光明磊落,有何可遮掩!”朱熹怒斥,“你们以为这是对本官的维护,实则令本官蒙羞!”
“大人,我们只是不想大人被人非议,不想漳州的消息传到临安,令大人受责调任。大人刚到漳州不久,我们难得遇到大人……”众衙差道。
朱熹打断衙差的话,“难道火情也被你们拦下未上报?岂有此理!尔等在我治下,竟不知法度!”
“不,火情没有隐瞒,已经送报。”廉辉道,“只是我们恳请主簿大人随折呈递文书,说明这场大火并未引起民心躁乱,漳州在大人治下民生安康,大人亦深受百姓爱戴,这都是实话啊,大人!”
“并未引起民心躁乱?你们怎这般肯定?你们依仗官吏施压,能堵住百姓们的嘴,能堵得住他们的心?你们这样做,只能埋下祸根!这么多人惨死,你们以为能瞒多久?你们这么做,让漳州百姓怎么想我朱熹的为人?如何信任官府?”
朱熹怒气冲冲地指着廉辉,“廉辉啊廉辉,你这不是在帮老夫,是在给老夫的头上扣污水!”
众人被朱熹怒斥的不敢抬头,不敢言语。
“从现在起,告诉漳州百姓,他们想说便说,老夫不怕被人背后议论。”朱熹甩袖,朝前走去。
“说,也要有个底线。难道朱大人不怕他们夸大其词,致使谣言盛飞,横扫全州,影响的不只是朱大人的仕途,还有整个漳州的安稳。如果在临安遇到这种事,朝廷也会派发禁令,晚辈认为衙差自行设禁,算不上错。禁令得当,便够不上遮掩,更不是粉饰太平,而是对百姓的保护,不受谣言影响,便少一些人心惶恐。如果真有人要动什么心思,一道禁令也根本就止不住。”
韩致远说着,走向朱熹,又朝其作揖,“请朱大人相信晚辈,这是经验之谈。”
“你,究竟是什么人?”朱熹意识到自己先前看错了,这个寻到面前的年轻人并非简单的游方书生。
“这是晚辈的名帖。”韩致远将被漳州府衙退出来的名帖双手奉上。
“襄阳商客韩玄?一个商户子弟?”朱熹上下打量韩致远,“不像。”
“不瞒大人,晚辈还有另外的名字,韩致远。”韩致远压低声音,侧目朝周虎甩了个眼色。
周虎上前,从怀中掏出令牌,背对着众衙差,出示给朱熹过目。
“刑部偏堂特令。”朱熹查看一番,还给周虎,再次看向韩致远,“是你!”
“久仰朱子,常习读朱子著说,今得以见,荣幸之至!”韩致远再次作揖。
慕清颜等三人也随同一起行拜师礼。
“他们都是你的人?”朱熹的目光落在慕清颜身上。
“是。”韩致远随朱熹的视线转身,“低个子的叫井彦,是我的副手。另外周虎、韩四,身手不错。”
“能看得出来。”朱熹点点头,负手道,“没想到临安会派人来,派的还是你们,速度也真够快。”
韩致远知道朱熹误以为他们是因火灾赶来,也没否认,顺口道,“朱大人可否再说一下火情?”
朱熹复又走入火场残垣,踏着松厚的灰粉,凌乱的碎瓦断砖,略显年迈的腿脚走在其中有些不太灵便,廉辉有几次想要搀扶,都被遣开。
不是还在生气,而是不愿以老态示人。岁月不饶人,年龄有变,精神不变,灼烁之姿与身俱来,不死不灭。
“大火过去已经十来天了!”朱熹放眼望向满目疮痍,“这里曾是通往登高山的一条热闹街坊,除了居住在此的百姓,时常还有登山者在此借住,文人墨馆就有好几家。一夜之间,全部化为灰烬,大火足足扑了两天,才把最后的火苗灭掉。夜里啊!夜里起火,睡梦中的人有几个能赶得及逃?活活烧死者,不敢数,不敢数啊!那凄惨无望的叫声,我没听得到,也能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