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声音，不，是火场里没了声音。住在街坊边口有人逃出来，有那么几个侥幸的，但都被烧伤，严重的浑身都被烧的不成样子，吊着一口气。火灭之后，又从瓦砾压着的底下刨出不少残尸，都成了焦炭！那些烧焦的尸块分不清谁是谁，有的还相互扯抱在一起，扳也扳不开，好好的一条街，成了化人场，烧化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韩致远听完朱熹的讲述，沉默了一阵，问，“火是四月初几起的？”
“初三夜，老夫余生都不会忘记。”
韩致远又一想，“大人什么时候收到朝廷对慕成安的通缉文令？”
“也是初三。怎么，这火跟通缉文令有关？”
“只是随口问问。”
朱熹看了眼韩致远，“初三夜里起火，初五火灭之后我就向临安呈折奏报。这不是小事，近三百多条男女老少的无辜性命啊！”
廉辉所说的由主簿另外呈写的文书便是随这份折报一起上送。
火起距今十来天，折报六百里加急派送抵达临安，正好与韩致远的启程时间几乎吻合，他们再速度赶来，时间上确实够用。
不过，这个时间没必要计算，值得计算的是火起的那一刻——四月初三夜，也就是慕成安的通缉文令刚刚抵达漳州的那一天当夜，远在漳州登高山下的一条街被大火吞没。
“朱大人认为这是意外还是人为？”韩致远问。
“若说意外失火，可这里并非丛林之地，不论谁家起火，也不至于牵连到整整一条街，火势之旺，损伤之重都非一般意外可比。可若说人为，距今没有查到任何人为纵火的迹象，谁又有能力放这么一把大火？”朱熹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火烧的那么大，有什么蛛丝马迹也都被烧的干干净净。景彦，四处瞧瞧，看能不能幸运的发现点什么。”
“这么多天大人一直在查。”廉辉道。
“但是朱大人并没有放弃。”慕清颜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旁边走去。
朱熹苦笑摇摇头，“老夫一向主张立法，宣讲理学治世，如今面对一场大火，却无能为力。”
“朱大人莫要自责，大人向天下人普学，关乎社稷前途，功不可没，但各有所长，各取所需，查探这种事就交给晚辈去做。”韩致远朝另一旁走去。
“大人，他们什么人，还真能发现什么东西？”身为捕头的廉辉不大相信。
“襄阳来的韩玄。后生可畏，就让他们试试。”朱熹道。
为官者均知，刑部偏堂是当今大宋特殊的存在，不论韩致远出自什么原因对众隐瞒身份，他都不便说破。
周虎跟着慕清颜，韩四跟着韩致远分别沿两边，也就是原本街道两旁的屋宅查看。
根据烧毁的残渣，显眼的可以辨别出，有瓷器作坊、铁铺，再细致些可以辨认出饭馆茶肆、布匹铺子，一片地方散落着几片熏烧过的碎砚台，想必就是朱熹说的文人墨馆。
“玉？”慕清颜捡起一片碎砚台，用力抹掉上面的烟熏黑。
瓷品之类挺耐烧，摔碎之后留下残片，只是经火“洗”了一遍，并未化成灰烬。
慕清颜看到手中捡到的碎砚台上隐隐落着个汉隶“玉”字，擦抹了一下，虽然还是失了原色，但看的更清楚。
慕清颜心下一顿，又从脚下的砖瓦中翻找，“周大哥，找找看，带字的砚台碎片。”
“哦。”周虎跟着一起找，他的力气大，很快就把一片砖瓦翻起，“这里有好几片。”
慕清颜从被周虎翻开的砖瓦洞中捡出好几块碎掉的砚台，正巧这几块是由一个砚台碎裂的，被扣在砖瓦地下，几乎没有残缺。
“玉婷馆！”慕清颜将碎片拼在一起，依稀可见原来的砚台上落着这几个字，虽有少量接口上的残缺，但确定无疑。
韩致远听到慕清颜的声音，带着韩四朝她那边走去。
“你看！”慕清颜将手中托着的砚台伸给韩致远。
韩致远扫了一眼，便转向跟来的朱熹等人，“朱大人，这里可有个‘玉婷馆’？”
“有，是这条街上的墨馆之一，大概就是在你们那个位置。”朱熹一边说着，一边朝他们走近，“这玉婷馆有什么问题？”
“来漳州前，有人让我给玉婷馆捎信，却说不清详细地址，漳州就这一个玉婷馆？”韩致远问。
朱熹略想了下，“漳州墨馆最属登高山下这几家，玉婷馆也就只听过这一家。若是地址不确定，回府衙之后我让人查一下，看其他县可有同名。”
“大概是没有了，卑职在漳州府当差已有三年，为办案将漳州一带几乎都走过，没听说别处还有叫玉婷馆的地方。”廉辉道。
韩致远也知道，他的话无非是多问，否则怎么可能正巧火案现场就有一个玉婷馆？
慕清颜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下，踩着的这片被大火吞过的残地就是玉婷馆！
“这个玉婷馆里的人都烧死了？”韩致远判断了一下玉婷馆所在的位置，距离街口有一截路。
廉辉道：“处理尸体的时候，从每个地方抬出的人都尽量做了标记，玉婷馆也抬出去十来具，馆主跟借住的文人肯定都一起烧死了。”
“火势蔓延这么严重，意外失火似乎真不太可能，又恰是夜里失火……”慕清颜环视四周，最终望向前面的登高山，“要不去山上看看？”
站得高也就看的清楚，了解一下这里的大致环境。
“嗯。”韩致远向前走。
“如果……如果真是天火呢？”后面有一名衙差小声道。
“别胡说，朱大人在此，天火怎能生怒？”廉辉低声呵斥。
慕清颜与韩致远一齐止步，转过身。
朱熹道：“老夫亲自说吧，有在登高山上的目击者称，半夜火起初时，曾看到桂林村起的火舌泛绿色。”
果然就是他们！一定就是他们！
慕清颜十指在袖中悄然曲拢，朝韩致远无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