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星辰上挂着的乌云缓缓散开,晦暗之中多了几分稀薄的光亮。
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韩致远不知道,他在慕清颜心中有了如此分量。不知不觉中,从被他强制扣留韩家到现在,她已经这般心甘情愿。
只要认定,便绝不退缩。
从一开始见到她,他就知道她的身上有份熟悉的执着。她的勇敢,她的坚持,她的聪慧让他像是突然间在黑暗中看到一轮升起的明月,就像她的那双眼睛,与天上的月亮一般皎洁,在他看来,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也没有找到更好的词藻形容。
月挂树梢,那是世外的美丽,也就是看看罢了。然而现下,他似乎贪心起……
“好。”
一个字,仿佛用了全部的力气,吐出来是那般沉重,拖着长长的哑音。
赴汤蹈火,一路同行,有他在,便有她在。
慕清颜秀眉娇俏的挑起,握拳朝韩致远的肩上轻轻捶了一下,“你敢来漳州,我便敢随你一起面对。谁怕谁啊?你这么奸诈的人,也不会打无把握的仗。”
韩致远攥住慕清颜想要收回去的拳。
“放开啊!”慕清颜低斥。
都怪自己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手贱。
韩致远唇角一勾,“你刚才说什么?”
“让你放开!”慕清颜低着头,遮住了落在手上的月光,“你承诺过不再乱动手的。”
“我不是动手,是回手。不过,由于你出手在先,之前我说过什么也就都不算。”韩致远做出如此回应。
慕清颜暗骂韩致远一声无赖,又暗骂了自己一声手贱,“我的意思是一锤定音。”
“我也是。”
明明刚才二人之间的气氛那么低沉,转眼就走了味道。
“放开!”慕清颜用另一只手去扳动韩致远紧握的手指。
“你忘了之前说过什么?”韩致远提醒。
“我让你放开!”
韩致远的手指好像是铁爪,慕清颜根本扳不动,似乎比叔父的手劲还要大,也不知是小时候,叔父逗她玩儿的时候就没有真的用力。
“你说让我牢牢把你攥紧。”韩致远字字清晰。
慕清颜一怔,她说了吗?
好像真说了,可那意思跟这又不一样。
对上这么故意抠字眼,强词夺理的韩致远,慕清颜也不想老实较真,一口否认,“没有,我没说!”
“是我听错了?”韩致远松开了手。
慕清颜捋捋被攥得发麻的五指,“就是你听错了。”
“你叔父没教过你,小姑娘不要说谎话?”
“我没说谎。”
“没说谎你脸怎么红了?”
“……”
韩致远转身继续沿路朝登高山走去。
慕清颜双手捧住烧乎乎的脸颊,揉了揉,像条小尾巴似得默不出声跟在后面。
四月十五,天上吊着满月。
韩致远在前面问,“记得三月十五在做什么吗?”
慕清颜开始暗暗计算时日。
“我在艮山差点被烧死,你救了我。”韩致远替她回答,“那夜我追‘王坤’,月光也是这么亮,谁知道追到的是一场火险。”
“那夜就是三月十五!”
慕清颜刚刚想到,当时,日子一天赶着一天,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她只是算着自己到临安城过了多少“年”,都没有注意到,原来那天是三月十五,这一年的第三个满月。
满月并非让天下所有人都能够得到团圆,还有的是悲哀。
韩致远没有继续说什么。
自从母亲去世,他便不在乎月圆还是月缺,在他心里,早已没了十五的意义。不过现在,似乎十五这天还是有一点说头。
上了山路,翻过巨石,踏过摇摇晃晃的吊桥,二人一起站在了亭台上。
站在亭台上的那一刻,二人前后几乎同时止步。
此时的月光正好将整个亭台都笼在如水的清凉之中,似一张苍白的幕布将这个平台覆盖,遮住了一地的鼠尸。
“怎么会这样?”
慕清颜站在韩致远身后,第一个念头是后退,手按在吊桥桥头的扶手上,定了定神,将生怯的双脚牢牢定在原地。
她想,今夜一过,她那厌恶鼠类的毛病恐怕就能解决掉了。
“把手给我!”韩致远回身道。
慕清颜两只手扶着桥头木桩,没有理会。
“把手给我!”韩致远一把揪过慕清颜的右手。
“你又干什么!”慕清颜的身子跟着不由得前倾。
韩致远的力道又紧又急,“是这只手探过泉水是不是?”
“不是,是左手。右手拿的火把。”慕清颜说着,抬起自己的左手。
不等她自己查看,韩致远已经迅速换了手,见没事方松开。
“你不是拥有令你非常引以为傲的超常镇定的本事么?”慕清颜搓搓手指。
“你哪只眼见我不够镇定?”韩致远也是嘴硬死不承认自己适才确实一不留神被吓了一跳。
“你认为这些老鼠是因为喝了迎客石下的泉水才被毒死?”慕清颜问。
韩致远踩着鼠尸空隙走向其中一片色深的湿地。
慕清颜踮着脚尖,小心的跟在后面,朝那片湿地靠近。
与之前见到的相比,泉眼渗出的湿地明显大了许多,用不了多久,两个泉眼晕出的湿面就会合在一起。若是被压住百年的泉水完全冒出,就会在亭台上涌出一条垂帘瀑布,只是不知出水量的大小如何。
“之前也有这股酸气?”韩致远问。
慕清颜闻了闻,“没有。”
韩致远走到石壁前,慕清颜直接将那句用盘花体刻下的字指给他,“在这里。”
韩致远拿出夜光石小人挨着石壁照亮。
月光加上荧光,将那十六个经岁月磨砺,斑驳残缺的字迹映的更清楚。
愉玉同心,永世长眠,不离不弃,不死不休。
“庄文太子在这里。”慕清颜低声道,“好像是一个人祭奠与另一个人的感情。”
情已逝,被岁月埋葬,却不分离,只要活着的那一个不死,便不罢休,永远计较着他们的悲哀。
“不论当今他们有多少花花心肠,庄文太子确实已经死了。”
看到这行字,韩致远心底有几分释然。
这句话中带着深深戳进这堵石壁的恨,凝着被抛弃在这个世上的人满心孤零零的悲哀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