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致远点点头，“是的。据我在临安以及漳州这系列案件中的体会，设局之人心思缜密，每一步走出，都可能通往至少两个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就比如庞应和这件事，以为他真有良方，逼问他，会引起地主们那边的麻烦，若是知道他本一无所知，将其放过，又让不知内情的百姓对我们的不作为不满。而这只不过是其中令我们左右为难所走的一小步而已。眼下的天庆观也是如此，左右又是一个陷阱。”
“哦？”朱熹屏耳聆听。
“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解药良方。我们不知道问题出处的时候，不易对症下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病死，漳州陷入恐慌混乱之中。而我们已经知道天庆观有问题，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必然会采取补救措施，但如果诚儒之前调配的药本身是母子毒中的一种，而有人正等待时机将此揭穿利用做文章，在众人看来，诚儒便也相当于成为下药之人。”
“谋害漳州百姓的罪名可不小，就算是无心之过，这个过失他也承担不起，若更有甚者，指责诚儒是故意而为，要他为死去的漳州百姓抵命，步步紧逼，后果如何？诚儒是我的人，动了诚儒，也就是动了我。现在何四娘他们都已经开始口口声声指责我枉顾漳州百姓生死，如果知道药有问题，还不知会怎样质疑我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漳州。”
朱熹伸手拍拍韩致远，“真相如何，老夫都知道，若真到那一步，老夫会替你们向漳州的百姓们解释，为你们担保。”
“大人，您这是高估了大多数人在面临生死之际的选择，当他们被面临死亡的恐惧包围，当他们受到周身阴暗的感染，再在有人处心积虑的煽动下，他们会陷入丧失理智的疯狂，仅有您这一束光明怕也难以将他们从黑暗中唤回。”
韩致远放下茶盏，“在这个案子中，背后操纵者非常善于玩弄人心，如果临安案是弟子的一场练习之作，今日的漳州可以说是他们的师父亲自掌刀。当日在临安外沙河上，那些被蛊惑的人一心要把慕景彦送到金沙渡祭石仙，想要将她活活烧死，眼里心里哪里还有什么王法道义公论？”
在帮着将慕清颜与周虎借棺材送出漳州城的时候，朱熹便与韩致远有了深厚的“暗交”，知道了那个叫井彦的背景，原来就是当今朝廷通缉要犯慕成安的子侄，一个本该被关在刑部大牢的囚犯，但得韩致远信任托付，可知此案定有内情。
“那后来又是如何解决？”朱熹问。
韩致远抚着茶盏，轻轻笑道，“后来被慕景彦发现了押解她的船上的疑点，逮住把柄自然也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朱熹捋须点头，“确实不同一般，可惜上不得庙堂，否则又是我大宋的一名栋梁之才。”
“得朱大人如此高的评价，被她听了去不知会怎样窃喜。”
“呵呵，老夫识人也是有准头的。”朱熹又捋须摇头笑笑，“今日你我也算是共患难的忘年交，待日后吃喜酒的时候，可不要忘记请老夫。”
“大人的准头拿捏在心里便是，至于以后的事，有点儿远了。”韩致远垂下眉眼间的浅浅笑意，“话再说回去，我与诚儒都在府衙，出了事，大人是肯定受麻烦，免不了为难。即使诚儒再配出药，也未必有人相信敢喝，就算喝了，在他们的眼里，也弥补不了死去的人，问题照样难以得到解决。”
这便是他之前制止吴诚儒当即赶往天庆观查看的缘由，怕这话一出，吓到吴诚儒。
“吴先生一心为了病患，没日没夜操劳，若真被如此冤枉……”朱熹面色沉下，搭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老夫绝不容吴先生受此冤屈！也不许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兴风作浪！”
“所以，天庆观这件事要查，但务须谨慎一些，不论毒性究竟如何，都且往最不利的方面去想，做最坏的打算。”韩致远道，“不过，我要先跟大人通个气，若真闹出什么事来，大人以民意为先，安抚漳州百姓为重，切不可护着我们，替我们说半句好话。”
朱熹缓缓松开手，点了点头，“也罢，老夫只能顾此失彼。你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老夫从家里带来的那几个亲随去做便是。”
这几个亲随是朱熹从尤溪老家带来的，跟在他身边最少也有十几年，深得信任。
“朱大人还需当即准备一件事。”
“什么事？”
“漳州城中的拳馆不止何四娘的何家拳馆一家。对其他拳馆，朱大人可有了解？”
“漳州的拳师们大多是义气之士，与何四娘他们可谓同道中人。曾经漳州百姓受大地主们的欺压，都亏了这些拳馆师父弟子们的合力照应，若没有他们，庞应和等这帮人定然更是嚣张恶霸！”
“既然朱大人信得过这些拳师，那就不妨出面将他们都联络起来，以作备用。”
“你是要用这些拳师对付贼人？”朱熹明白了韩致远的意思，但还是有所不解，“集结民众力量不失为一条方法，可毕竟他们是平民百姓，不是官兵公差，为民出手是义气，但漳州驻扎着城防左翼军，又何须用到他们先动手？上次打算请兵包围开元寺的时候，你便阻止，为何现在做准备还是不想到用城防军？就算城中病情难料，可若真有祸害朝廷的危险发生，他们也不能避之漳州城的大门外！”
“若真到那一步，自然不得不用。眼下能不用就先不用吧，我们能自己解决的便不要调兵。若真到了需调兵的时候，漳州的情形绝不仅是如此局面。”韩致远道，“这件事还请大人抓紧时间派遣肯定信得过的人安排去做，宜早不宜迟。”
朱熹起身，“好，老夫这就交代朱义去办。”
朱义便是朱熹从尤溪老家带出的亲随中的一个，慕清颜与周虎暗中离开聚善堂就是由此人配合吴诚儒吴稚叔侄帮衬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