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这样说起来,还有件事。”朱熹补充道,“这个汀州知州已经在任上多年,似乎大概有十年之久都没有换过。”
“谢方这个汀州知州做了有十年?”韩致远拧起眉头,“看来,守着座紫金山真吃了不少油水!”
“若真如此,这么多年竟一直都没有被核查?”朱熹也沉下脸,“还是又上下串通,勾结一气!”
“只是串通贪点油水倒也不要紧,就怕与歹人同谋。”韩致远道。
在他看来,如今大宋官场很难干净,大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他也不是各路提刑官,或者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这些他都可以忍。可若是想要连大宋最后的那点支撑底子都要祸害掉,他便忍无可忍!
“致远,在天庆观你跟迟滨他们曾提到二十年前旧事这类话?还跟被发配到吉阳军的流人有关?”朱熹问。
罗长兴等人走后,他又专门叫来朱义,询问当时的情形。
“大人,我不是……”
朱熹摆手止住韩致远的话,“老夫明白,但老夫还是想问,莫非真是庄文太子来讨债了么?”
“大人何出此言?”韩致远听出朱熹这话似乎内含他意。
“你需与老夫说实话,你为临安案而来到漳州,其中是否还与庄文太子有关?”朱熹走向韩致远,面色紧凝,压低声音。
韩致远看着朱熹,吐出一个字,“是。”
朱熹倒吸一口气,“真是庄文太子!”
“大人?”
朱熹朝韩致远招招手,走到椅子前坐下,“老夫正月便来漳州上任,就在上任的第二天大早,老夫刚出内厅的门,隐约见到一个人,若非你们在天庆观说的话,老夫到现在都以为看花眼的多。”
“朱大人看到了什么人?”
朱熹看着韩致远没有回答。
二人对视片刻,韩致远眉头轻锁,“朱大人认得庄文太子?”
“二十多年前,庄文太子曾找老夫求教理学,老夫以为其颇具明君之德,可惜早逝,故而记忆犹新。那人样貌虽偏成熟,不似当初少年模样,可大致样貌极其相似,再想已过去二十多年,人若是活着,肯定也该变了样。”
“朱大人是说,在天亮时分,见到此人?”
“正是。”朱熹点点头,“若非天亮,老夫肯定不会觉得如此真实。老夫记得,那人距离内厅大门不过十尺,当时老夫完全呆住,忘记问话,依稀记得他说‘朱大人,帮我。’然后便转身离去,待老夫清醒过来,已经走远,呼人查找,谁也说并未见到什么不速之客。当时,朱义,朱威朱武兄弟还说老夫并未全醒,大概是做了场梦。老夫也就将此当成是梦,并未告知他们梦到何人。”
韩致远道:“如果真有这等事,看来当日之所以没有找到人,肯定是有人配合将他藏起来,待风声过后,才暗中送走。”
“可这怎么可能?”
“朱大人的话确实又有些混淆我的判断。”韩致远的身子向后靠了靠,抵在椅背上。
之前在登高山亭台上看到那十六个盘花体刻字,他确信庄文太子已经真的死了,可如今又有一个像是年长的庄文太子的人曾出现在朱熹面前,还跟朱熹说了一句话,然后又出奇离开。
“朱大人得知何家拳馆的人与当年庄文太子府旧案的流人有关之后,又对此事有何看法?”
“难不成庄文太子还活着?是他在暗中主导这一切?”朱熹摇摇头,“不应该,不应该,且不说他到底是生是死,庄文太子为人,断不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若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昏了头也不可能?”
朱熹沉默了一阵,还是摇摇头,“老夫还是不大相信。”
“那么,他出现在朱大人面前,是什么意思?”
“他让老夫帮他,可就那一次现身之后又再无出现,是因为老夫的态度让他不满意?”
“或者只是让大人心里有个准备,好在下一次遇到的时候不要太吃惊,最好能够记得曾经出现过的他,不再犹豫,脱口唤出他的身份。”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不论是什么时候,大人切记,切记,绝不可当面叫出他的名号。”韩致远直身看向朱熹,又郑重地说了一遍,“大人,切记!”
“如今大案,真与庄文太子有关?”朱熹目光紧缩。
“我还是认为,是有人利用了庄文太子的名号与昔日的声望。”韩致远的身子又朝朱熹的方向倾了倾,“不论大人日后会再看到什么,切记今夜我说过的话,就算是真的,那也与二十年前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个。”
朱熹道:“就像迟滨姜娘他们,就算曾经含冤受害,如今也已经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
“是的,大人!我们活在当下,就得对当下负责。”
朱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徐徐呼出口气。感觉这口气就像是瘴气,出口之后依旧环绕在他的身边,挥之不去。
“大宋啊,大宋!”
这位已值六十古来稀的老人,满怀治学抱负的夫子,毕生竭力推行他的治学之道,却阻止不了因缘果报黑暗涌动的波澜。
桌上的灯不知何时燃尽了灯油,子正时分过后刚刚升起的半月把残碎的清凉光芒斜洒在门上,投下一片流水似得亮影……
朱熹与韩致远后半夜都没有睡,一起去牢房审问从天庆观带回来的道士,还有那个农夫。
农夫跟何家拳馆的人一样,抵死不开口,朱熹又不会行酷吏之风,便暂且将人丢至在牢中。
何家拳馆活下来的几个人虽都受了重伤,可为防意外,也只能将他们锁在牢中,找聚善堂的大夫到大牢里为其处理伤势。
至于那几个道士,倒是有问必答,个个惊恐不已,唯怕受到牵连。他们只是好心留宿因桂林村失火而无家可归的人,念在何家拳馆的声名对其崇敬有加,根本不知是引贼入室。虽说没问到什么,朱熹也不会就凭这几句无辜的话就把人放了,在案情未大白之前,还得继续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