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向阳十年前就留下的东西，你自己好好读读。沈向阳若非真心忏悔，他怎么可能以赎罪的心态在这里活生生任劳任怨地受你十年打磨，这十年他在你面前的态度究竟怎样，你心里应该有数。”
沈向阳闻言，抬头起身，“这位公子……”
“你跟我说清楚，你那遗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向阳看向铁匠手中拿到的东西，“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那份遗书。”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俩！庄文太子二十三年前便已薨逝，二十年前，你又受何人指使？为什么会暗中留下‘庄文太子真是你吗’？假死之后来到这里，让你的心备受煎熬的不仅是铁匠，还有十年前被你亲手送到这里的那些衙差吧！”
几句凌厉的质问，让沈向阳更加确定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份不一般。能够只身步入这个山洞，自然有一定的不凡之处。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的身上有我二十多年不曾见过的正气。”沈向阳想要直直身，但佝偻的脊背早已定型，能不再继续弯沉下去就不错了。
“你果然是庄文太子的人。”韩致远道，很容易想到，二十多年前，沈向阳从什么人身上见到过他口中所说的正气。
朝中老臣，包括宰相留正、周必大等都曾评说庄文太子年少有为，心正目明，最具有执掌天下的气度，可惜年仅二十四岁便薨逝。
沈向阳自顾说道：“二十多年前，我也仅仅三十而立，正是意气风发想要施展抱负的时候，身为长泰知县，我也想做如包大人一般名垂天下的好官。当庄文太子找到我，跟我说起开元寺的问题之后，我从未顾及开元寺组建在暗处的势力有多大，只想着他们有多黑，想要配合庄文太子将他们连根拔除。”
“所以那个时候，你就做了潜在开元寺的明昌的接应。”韩致远跟着便明白了。
“正是。我与明昌内外配合，终于查清开元寺的底细。满心欢喜地等待庄文太子与我们接头，准备将开元寺一举拿下，可是，最终等到的是庄文太子薨逝。庄文太子竟然死了！”
陈年旧事仿佛昨日云烟，沈向阳历历在目，眼睛也跟着回忆泛起晦暗的水色，“当时，我就怀疑太子殿下死的蹊跷，可我一个小小的长泰知县能做什么？朝中生出打着庄文太子名义的逆反风波之后，时隔一年，我又等来了一个人，更加确定庄文太子死的不同寻常。”
“是杜玉？”韩致远一口便说出这个名字。
沈向阳点点头，“是，她叫杜玉，之前庄文太子找我的时候，我也见过她，是庄文太子在民间结识的红颜知己，她告诉我说庄文太子是受到奸人迫害，但是并没有死，就因为那场迫害，让太子寒了心，决定改变计划，不止铲除开元寺，还要清理朝堂，于是就将开元寺一事暂时压下来，想要将他们当做可利用的棋子。杜玉说，‘开元寺终究会被铲除，但不是现在。留着开元寺，让它成为针对朝廷的危险，是以毒攻毒。到了一定时候，开元寺还能替我们冲在前面挡刀。’”
“所以，当开元寺名下的东升当铺被人买凶作恶的时候，你们便又以救人的姿态出现，收买人心。就像这个铁匠一案，明明你知道是开元寺陷害，还是判了铁匠的罪，毁了他一家，同时，又有人跑到发配的路上把他救走，实则是将他一手打铁的技艺收入囊中。一条命案，你们根本就不在乎孰是孰非，出发点完全是怎样对你们更有利！”
韩致远这话实则是要说给身边的铁匠听，否则他也懒得跟心知肚明的沈向阳说的这么详细。
“李红的命案其实并不复杂，当年她被开元寺的人拐走，并没有被送到常荣寨，而是被拐走她的木匠私藏在自家的地窖里，那个木匠家也在长泰，后来木匠被派往别处，就把李红弄晕装进麻袋里当行礼扛上船，与木匠同行的还有另外两名开元寺的假和尚。后来李红醒来，不知怎么挣脱开麻袋爬出来，求那两个假和尚救命，结果知道他们跟木匠是一路，见身在船上，想要大声呼救，结果被木匠捂住鼻口活活闷死，投入江中。留下的验尸格目上说割腕自尽，那是伪造的，李红手腕上是有伤，但那是在争执时划破的皮肉，不足以致命。”
“之后为了尽快平息这件命案，便陷害到与开元寺的人相邻船阁的铁匠头上，他们还将木匠家地窖的犯案情形全部搬到了铁匠家的地窖中，移赃嫁祸。后来那个木匠被开元寺秘密以私刑处置。再后来，开元寺担心各地的人口失踪案引起注意，便很少再直接拐劫，而是通过牙子给人介绍差事的名义，与那些想要出去谋事的姑娘家人签订契约，并付给俸钱，堵住他们的嘴，算是花钱买安生吧。其实这些事，我们都……清清楚楚，却任由开元寺为非作歹，就是为了看他们一天天壮大，更好的为自己所用。可是，说起来都是开元寺做的，跟我们自己做的又有什么区别？”沈向阳摊开双手，用力地抖了抖。
“我不过是一个本本分分的铁匠，招惹了谁？招惹了谁？”铁匠攥着手中布帕，颤声自问。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件让自己蒙冤受屈的命案经过，上一次还是十年前，沈向阳刚被人送到他的面前。
他在发配路上被人救走之后等了足足九年，等到了这个奸官向自己亲自忏悔，他又让这个奸官陪自己在洞里打了十年铁，他要想养着一条狗似得让沈向阳在自己跟前爬来爬去，爬一辈子。
可是沈向阳说，这一切都是听命行事，而授意沈向阳这么做的人就是救他的恩人？
之前他从来不信，可这一刻，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再看看手中这份陈旧的绣帕，他的脑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