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私矿中的苦役都救走，这个年轻人应该不是坏人，所以，这些话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他一直想要维护的恩情，替他讨要公道的人其实与将他置于如此地步的人是同一个？
沈向阳看了眼铁匠，继续道：“所以，那件事之后我日日寝食难安。一次次扪心自问，这一切真的是曾经那个正气的太子殿下授意？即使他自己遭受迫害，难道连心性也变了？不再顾及公道？为此事，我也曾密见明昌，我接到的一切授意都是通过明昌转达，慧新以为是明昌买通了我的关系，实则明昌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明昌跟我说，这个天下对庄文太子不公，还谈什么公道？想要公道，就得从根源上肃清，让公道的人坐拥天下，才能够让一切重新公道。”
韩致远垂下眼帘。这最后一句倒是说得不差，公道应该从根源肃清，可根源又在哪里？
“就那么恍恍惚惚地又过了几年，后来我到了上杭，接着便发生紫金山出现怪兽一事。我当然不信，便带所有衙差进山查看究竟，结果……原来是他们想在这个意外发现的天然洞穴中开挖私矿，以此手段绑架劳力，同时把那些进山的人吓跑。他们知道我心有动摇，提前没有给我吐露一个字，当我亲自把那些衙差送进山，要被他们全部扣押在这个山洞中做私矿苦力时，我曾据理力争，但是他们说，如果我不从，放过这批，还会再去抓下一批，何况这批已经知道紫金山的秘密，根本不会活着放走，要是离开，只能死。与其再去抓其他人，不如到此为止，还要让我配合。”
“我跟他们说，我不可能安然无事地离开，他们便用药烧毁了我的脊背，我跑出紫金山后，为了保那些衙差的命，只能告诉众人说他们都被妖兽抓去，自己也受了伤，他们还在我的身后放烟火制造假象。因为我这上杭知县都遭此厄运，百姓们便都信以为真，之后再无人敢入紫金山。”
“躺在病榻上，度日如年，真恨不得就那样死去，我一遍遍偷偷看自己刺缝的那份悔过书，既然悔过为何还要犯错，而且错的越来越离谱。我觉得自己这一伤加上心病，是不会好了，不想把秘密带进土里，可又不知该如何揭破庄文太子，便将那块布帕藏在了县印用的大印奁中，任其听天命随意吧。”说到这里，沈向阳长长的叹了口气。
“杜玉说庄文太子还活着，就靠一枚盘花纹印？”韩致远认为，对沈向阳来说，这个说服力肯定不够。
“我曾亲眼见到庄文太子。”沈向阳道，“庄文太子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你亲眼所见？你可看得清楚，他没有任何伪装？”
“是的，我与他近在咫尺，看的一清二楚。”沈向阳肯定。
不是像陆游曾看到个一晃而过的身影，也不像朱熹当时的匆匆一瞥，他与庄文太子面对面，清清楚楚的检查过那张脸。
“由于被毒害，庄文太子的喉咙坏了，说不清话，连被伤过的手拿起笔来都抖个不止，当时他的身形很瘦，瘦的像是稻草，是被杜玉背来的，看到昔日的太子殿下成了那个样子……真是让人难过。”沈向阳现在说起当日见到的庄文太子，还是忍不住满眼盈泪，“好好的一个人，就像你这般差不多的年纪，又比你更玉树临风，原本被人视为大宋的未来之柱，却深受其害，落个如此田地……当他用沙哑的含糊声音叫出我的名字，当他的手向我伸来，像之前那般想要握住我的时候，你不知道当时我那心情……多么的酸楚。我发誓，我一定要帮他！”
“可是，渐渐的……我觉得做的那些事……越来越让自己心里过不去，我有些怕了，怕自己不是在帮大宋肃清根源，而是在毁了大宋啊！庄文太子离我原来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越来越远，越来越让我觉得陌生，可是，他还在救助那些曾被诬陷谋逆发配吉阳军的所谓庄文太子一党，我知道，如果不是他与杜玉出力，那些被发配的后人的孩子只能在吉阳军过暗无天日的流人生活，哪怕被他们带出的那些孩子背负着仇恨，心念报复，可那也是他们该讨的公道。如果他们自己不努力，朝中没人会记得他们，没人会为他们洗脱冤屈，把公道主动还给他们。我真不知道该怎样看待如今的庄文太子，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这件事……也许，他们的做法是错了……”
韩致远道：“因为他们知道你已经心生退意，所以才把你交给了铁匠处置，如果你依旧一心一意地为他们效力，他们也一定舍不得毁了你这颗棋。所以，本来他们早就可以把你带给铁匠，还是让铁匠等了九年。好像他们为抓你付出了多大力气似得，他们也料定铁匠不会相信你的话，所以也不怕你在他跟前会说什么。”
沈向阳承认，“是的。当时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想到会被人从棺椁里抬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沈家下葬的棺椁被人掉了包。在众人眼中，沈向阳已经死了，可沈向阳的命从此在铁匠手中。”
“谢方此人又是什么背景？”韩致远又问。
“曾经的漳州知州谢方？后来此人做了汀州知州，我记得。当初做李红案的时候我怕州府那边会看出问题插手，结果无事，此人定然背景不会清白。是否是他们的人，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此人擅于趋炎附势，行贿受贿，据说做到汀州知州是靠了临安的关系，具体情况我不知道。”
“相比你这个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沈知县，谢知州可是稳稳做了十多年的汀州父母官，紫金山最终设为禁地，还不准人谈论可都是这位知州大人的功劳。”
沈向阳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