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颜说,在四月二十九查到开元寺暗室林平的那晚,慕容寅晟突然匆匆离开,再无消息,甚至慕清颜受难时也没有再出现。当时,他一定是收到了临安的消息,为慕成安赶回临安。
慕容寅晟说慕成安在他手里,而且是被他保护。现在慕成安死了,他又在哪里?又该如何解释?!
“致远,你不会怪我多嘴吧?”韩丽蓉等着韩致远从冰窖出来,上前道,“我跟她说的时候尽量缓和,可是这种事……”
“反正瞒不住,早说早接受。”韩致远看了眼韩丽蓉,“倒是姐姐你,这般为慕成安尽心,不怕你家郎君多想?”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有什么好担心?”韩丽蓉斜藐眼韩致远,“倒是你,还是紧着想办法怎么给你跟前那人一个交代吧!”
“我有什么好交代的?杀人的事跟我又没关系。”韩致远满不在乎。
“是吗?那你急着跑到佑圣观做什么?”
“我是来查案。人都死了二十多天,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查到,真是不让我这个刚从漳州跑回来的人歇口气!”韩致远双手叉腰,向前走出几步。
“就算皇帝又把这案子交给你,你也用不着这么急着理会吧?谁还不让你喝口水?”韩丽蓉跟在韩致远身后。
这方向,冲着的是寮房。
“你回去等你家郎君吧,我要忙。”韩致远抬步朝寮房走去。
“让我等郎君,是你急着看人吧!”韩丽蓉望着韩致远匆匆走开的背影,“这案子跟你的关系怕是比其他的哪一件都大。”
“公子。”周虎见韩致远走进寮房,“井盐醒了,可是……”
韩致远从门口望过去,见慕清颜坐在榻上,双臂交叉环抱胸前,一动不动。随着他缓步走近,也没有任何反应。
韩致远站在榻旁,低头看着慕清颜的脸。
她面朝正前,双眼一眨不眨,直直地冲着前方,却对挡住她半个视线的韩致远熟视无睹。
她的眼睛里有影子,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到,空有千行泪不住地流淌,溅湿了抱在胸前的衣袖,晕开一片水痕。
韩致远挨着榻边坐下,轻唤一声,“颜娘。”
没有反应。
即使这般称呼都击不起她心底的一点儿涟漪。
慕清颜仿佛什么都听不到,独自静坐,唯有她心中的那片角落,也正在大雨磅礴。
“颜娘。”韩致远抬手,伸向慕清颜的脸,指肚轻轻地一遍遍为她拭去淌不尽的泪。
慕清颜呆滞了一阵儿,终于被脸上的轻柔触动,垂下眼睑,朦胧的泪目顺着那只手移到韩致远的脸上,望着他,轻启失去血色的唇,颤声道:“叔父真的死了……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还是一具冰凉的尸首……我……我……”
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喷,如决堤的洪水泛滥。
“我……我再也没有一个疼惜自己的亲人了,爹娘,哥哥,叔父他们都走了……都抛下我走了……”
慕清颜低下头,双手紧紧环抱,想要抱住失去的所有人,也只是她一个人在想。
随着抑制不住的呜咽加剧,慕清颜浑身抖个不止,如一棵被寒风肆虐的小草,顽强的生长,也快要抵不住外来的蹂躏。
韩致远双手抚在慕清颜肩上,将她带进自己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想要劝慰,却也不知从何开口。
慕清颜闷声大哭。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以为对亲人的泪早已流干,不想此时此刻,还会哭的如此肝肠寸断。
韩致远道:“颜娘。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一声韩大哥,我会照顾你,不会让你流落无依。”
“我哪里攀得上公子你……你哪里真能与我的亲人比……你体会不到我的此时此刻,我不奢求荣华富贵,我只是要一个亲人在身边,只要一个……都不行……”
慕清颜撑手推开韩致远。
她的亲人会在她受难的时候去选择救别人吗?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那一刻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救留小婉,她就知道,那是他的真心。哪怕他平时表现得多么抗拒,关键时刻的反应骗不了任何人。
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男子,心里放的是另外女子,她又怎能去蹭他的照顾?
“颜娘。”韩致远收回空落落的双手。
慕清颜闭眼抽噎几声,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擦眼泪,“怎么擦不干净?怎么擦不干净?我不想哭了……哭又没有用,我不想哭了……”
韩致远暗吸了口气,“周虎,去找辆马车。”
“哦。”周虎转身去办。
“我要去陪叔父,叔父一个人在冰窖里那么冷,我得给他多添盖一些。”
慕清颜颤抖着下地,抱起榻上的被褥往外走,出了门,一时摸不清方向,“冰窖在哪里?冰窖在哪里?”
韩致远跟出去,从慕清颜手中夺走被褥,一只胳膊夹住,一只手拉上慕清颜,“我带你去。”
冰窖本已被锁,观主见二人执意要进,体谅人情,又将门打开。
“叔父,我帮你盖上。”
进了冰窖,慕清颜从韩致远手中抖开被子,搭在慕成安身上,可紧接着又一把掀开,“不行!不行啊!叔父会怕热的……会怕热的……”
韩致远见慕清颜心里还算清楚,拉过被子,披在慕清颜身上,“你叔父不想看到你受冻。”
“叔父——”
慕清颜捧着慕成安的脸,哽咽地问,“这些天你都经历了什么?你究竟去了哪里?是谁害死了你?”
“颜娘,我们会查清楚的。”韩致远将挑开的被子重新为慕清颜披好。
“叔父的……身体,你看过了吗?”
慕清颜见慕成安的衣衫崭新整齐,从外看不出任何伤势。
她,也不敢打开。
“看过了。”
慕清颜拉起慕成安冰僵的手,掌心留着明显的划伤。
一道浅伤映在她眼中都仿佛是妖兽的血盆大口,不忍直视。
慕清颜将慕成安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闭上眼,默默地流泪,像是那武夷山下九曲溪的水,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