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烛摇曳,纸灰翻飞。
韩致远长长的影子投在慕清颜苍白的缟素上。
“韩公子,一路上舟车劳顿,回来都没个闲,你也去歇息吧。”
韩致远蹲身,抬手抚上慕清颜的额头,“烧的更厉害!不吃东西,连大夫开的药也不吃!你这分明是在你叔父面前折腾自己!”
慕清颜凉幽幽地道:“我是一点儿东西都吃不下,它咽不下去,我能怎么样?这个时候,叔父也不会难为我吧。”
韩致远在慕清颜肩上拍了拍,没再说什么,起身向灵堂外走。
“韩公子。”慕清颜把人叫住。
韩致远折身又返回来,“你叔父可能最后出现在西湖西南的飞来峰,你且不用理会,我会查清。”
“我不是问这个。我知道,不止你,嘉王、皇帝都不会放弃寻找叔父遇害真相,此时,反倒不必我独自固执而为。”慕清颜挤出一丝清冷的笑,“嘉王为什么来给叔父上香,我很清楚。他并非出自对叔父的敬意,而是想托叔父的在天之灵,尽快找到他想要找回的东西。”
韩致远重新在慕清颜身边蹲下,将一把纸钱撒入火盆,“这个时候,你还在想这些事。”
他以为,慕清颜的脑子已经停止了思考,就像她这身缟素一般苍白。
“关于叔父的死,我不可能不想!”
慕清颜转向韩致远,“在漳州的时候我就知道,按照叔父的脱罪理由,随之而来的还有不便对外言明的星图下落。嘉王以为叔父是因星图而死,你也这样认为吗?”
韩致远看着慕清颜,白似纸的脸上嵌着一对火亮般的眼睛。
“你叔父具体的死因,我想,从慕容寅晟那里应该可以得到答案。”
“慕容寅晟……”
慕清颜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焚烧纸钱。
在叔父的事上,他们瞒着赵扩一些东西,赵扩只能简单的从星图失踪上去猜想,而他们知道,叔父的死更可能是另外的原因。
韩致远抬手按了按慕清颜的后脑勺,“我让桃娘给你送热水来,不论怎样,你都喝几口,算我求你好不好?你总不想让自己倒下,也是给我找麻烦。”
“韩公子,多谢你。让韩家办丧事,我很过意不去。”
“你随我办事,自然也算是韩家的人,韩家人不论是谁需要,我都会这么做,别放心上。”韩致远站起身,“要不要桃娘再给你送些吃的?”
慕清颜抚了抚泛晕乎的额头,“不想吃,送来药吧。”
“好。”
韩致远转身离去。
烛火幽幽的灵堂,只留下慕清颜一个人。
当年送走父亲的时候,也是她一个人,好在后来叔父赶回去陪着她,还有姨舅姨舅母他们看在家里的几间屋几亩地,也像模像样的在她身边守着。那个时候,她以为他们跟叔父一样都是疼爱她的亲人。即使面对父亲的离开,她也没有像此时这般孤单。
“娘,哥哥,爹,叔父,你们一个个都走了,你们忍心把颜儿孤零零地丢在这世上?”
“你们现在团聚了吧?你们在那边可都好?会不会在哪里正看着颜儿?”
“叔父,你在找的东西我们找到了,可是,也不知该怎么办。罪证不能毁,又不能大白天下,最起码现在不是时候,是挺让人憋屈沮丧。”
“叔父,皇帝还封你左武大夫,也是有功名了呢!我知道你也不在乎,否则你早就争取了。慕容寅晟说你是奉了高宗皇帝之命,你一个捕快,怎么就见到了高宗皇帝,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为什么非要杀你?”
烛影随风闪动,似乎被谁惊到。
慕清颜目光一滞,瞟向侧边。
满月的光华映入窗棱,也映入一个人的身影。
“慕容寅晟!”
原本只剩几分跪下力气的慕清颜突然有股新的力量油然窜起,一个起身,向那刚闪进窗棱的人冲去。
“你不是说我叔父在你手里安然无恙?你不是我只要我跟你走就能见到叔父?你不是说叔父对你有恩,你是在保护他?!”
慕清颜双手紧紧揪着慕容寅晟的衣襟,仰头厉声质问,每一个问句都像是锋利的刀,刀刀刺入慕容寅晟的心口。
“你说啊!你给我说清楚!在开元寺的时候,你就是听到叔父出事的消息才匆匆离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底什么人,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颜娘。”慕容寅晟动了动痛涩的喉咙,“我来给你叔父上柱香。”
“上什么香!你以什么身份上香?你跟我叔父的死一定有很大关系,你告诉我,为什么?”慕清颜死死抓着慕容寅晟不放,望着他那张脸。
十几天不见,下巴上生出许多未修剪的胡须,胡形与叔父很像,脸型,眼睛都像极了叔父。
之前曾在他身上看到叔父的影子,现在似乎那影子更重的落在他的身上。
“我竟然会觉得你越来越像叔父……是你这张脸骗了我,拐去了我对你的信任。你拼力救我,我抵不住叔父的死,你知道吗?!”慕清颜的手劲用力地摇晃两下。
“我知道,我算不得救你。我……再也赔不起你一个叔父。”慕容寅晟望着面前这张充满恨意的面孔。
哪怕她将他撕碎了,他也不会躲避。
“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选择信任你,你却给了我如此失望?叔父究竟为何而死?你告诉我啊?”慕清颜的手劲缓缓松开,流着泪哀求。
“我保证,会为慕成安报仇,杀他的凶手一个也不会放过!”慕容寅晟发誓。
“你能保证什么啊?”慕清颜一把将慕容寅晟推开,踉跄地勉强站稳,“你要不就告诉我一切,要不就从这里滚开,等着朝廷的人把你抓到。叔父不会受你的香,我不准你再碰我叔父!”
“什么人?”
周虎听桃娘跑去说灵堂里不知有谁在跟慕清颜吵,飞步跑来,冲入灵堂,认出慕容寅晟,“是你?”
慕容寅晟扫了眼周虎,又望了眼灵堂中间的香案与棺椁,面朝棺椁跪地,稽首三拜,然起身纵窗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