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等奉太上皇之命请慕姑娘到重华殿一趟。”
“这……”韩路有些担心的看向慕清颜。
慕清颜垂了垂眼帘,平静地道:“内侍大人请。”
“慕姑娘请。”
后面的人将轿帘打开。
慕清颜缓步走去,坐入轿中。
随着一声“起轿”,向重华殿而去。
慕清颜一路在想,重华殿,太上皇,突然叫她做什么?
而当轿子落地的时候,她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一介平民,能够与临安城最有名的公子同行,已是机缘,再见到嘉王,那是普通人都想不到的事,更何况为了帮陆游脱身,她还跑到佑圣观自首,等来了皇帝。
跟这些之前梦都不会梦到的人见面,不论主动还是被动,都有种种事情推动。而太上皇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踏入重华殿,慕清颜没有即将见到天子之父的激动与喜悦,越往里走,越觉得前面压着一座山,连呼吸都变的不够畅快。
辰时,太上皇赵昚已经坐在重华殿内那座小西湖畔的至乐亭,从敞开的廊子望去,正好可将整个小西湖尽收眼底。
清晨,凉爽的风拂面而来,本该令人心旷神怡,小西湖的美景不亚于城西湖畔的赏心悦目,可这在慕清颜眼中均化为虚无,风拍打在脸上,好似被哪个不开心的人掌掴。
这种感觉源自面前的这位老人。
赵昚坐在一张竹椅上,背靠小西湖,微闭着眼睛,紧绷着嘴,脸上的皱纹拧成一个个结,连那眉头都绑在一起。
慕清颜在一脸紧肃的太上皇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参礼,“民女慕清颜参见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别说什么万岁了。”赵昚缓缓睁开眼。
慕清颜赶忙垂下眼帘。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乍亮、犀利、锐气逼人,一点儿都不像年过花甲的老人,强过她见到的皇帝,比起年轻的赵扩毫不逊色,甚至还多了阅历的通透,看起来装满了沉浮。
“此番去漳州查到了庄文太子的消息?”
“是的。”
慕清颜知道太上皇是明知故问。
“庄文太子命止于准备对开元寺动手的前一刻。”
就在慕清颜以为太上皇要跟她继续提庄文太子的话题时,不想那悠悠的口吻一转,朝旁侧的内侍勾了勾手,“把东西给她。”
候在旁侧的内侍手中端着个托盘,用一块白绸遮盖着盘中物,听到太上皇的吩咐,端着托盘来到慕清颜面前,“慕姑娘,请。”
慕清颜按压好奇,抬手轻轻揭开那如玉般光滑的白绸,见下面遮掩的是个漆黑的牛皮封册子。
双手拿起册子,打开,第一页书有两个人名,备注绍兴五年一,第二页是又一个人名,备注绍兴五年二……
慕清颜心底一震,直接翻到第三十九页,果然见上面的备注是绍兴三十一年,书有两个人名,第二个便是慕成安。
而相比其他字迹,慕成安三个字的墨色不同,明显新了许多,是近些年才填上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赵昚从慕清颜的反应中看出,或者说他早就料到。
慕清颜合上那本册子,双手呈放回内侍手中的托盘上,将白绸蒙布遮好,“是高宗皇帝派发的侍卫司遣使名单。”
韩致远说要找人确认,难道就是找太上皇?
“朕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很意外。原来慕成安是高宗皇帝的侍卫司遣使,他应该是在四年前受命。高宗皇帝垂暮之年新命了一位不属于侍卫司的人为遣使,你说会派出什么任务?”
慕清颜双手相握平搭在胸前,低头垂眼,“请太上皇明示。”
太上皇这么明显在故意询问,她还有什么可否认?韩致远与留正帮她压住的手诏秘密,在太上皇面前就是一张被捅破的薄纸。
太上皇早就知道叔父的身份,想到他在追查什么,当得知死在开元寺的那个人是林平之后,肯定想到那份手诏已经重见天日,那么,她这个受到叔父遗信托付的人,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没有公布,也没有交出来,若是按照慕成安的身份算,他也算是违命抗旨!”赵昚那双锋锐的的目光直刺慕清颜。
太上皇虽然退居重华殿,禅让龙位,可身上那天子之威却丝毫不减,即使已经坐上那顶宝座的皇帝在其面前唯有逊色。
“相当于从未存在,这是高宗心愿,也是太上皇的心愿。”慕清颜暗压着内心的起伏,平静地道。
“相当于?它毁了么?”赵昚逼问。
太上皇不是赵扩,更不是柳燕,肯定,日后事发便是欺君。否定,必然要给出交代。
慕清颜沉默。
这道题真的难住了她。
“看来是没有。”赵昚自行说出答案。
慕清颜低头不语,到了这个时候,只能听着太上皇说一句想一句。
赵昚将内侍遣退,站起身,走到廊前,遥看湖面。
如镜的湖面上被风吹动一圈圈涟漪。
“看在你还知道些道理的份上,朕可以不深究。”
慕清颜诧异,抬眼朝赵昚望去。
赵昚负手背向她,“那东西现在哪儿?”
“在——”慕清颜咬唇不语。
她不想把手诏交出来,也不想供出韩致远的名字。
“在致远手里!”赵昚转过身,眼中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慕清颜轻轻地垂下眼帘。
“他不说,朕也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还办不成这件事!”
既然如此,太上皇为什么找她问话,而不是直接询问韩致远?慕清颜陡然间意识到太上皇见她怕不是只为了询问手诏这么简单。
“请太上皇明示。”慕清颜又将这六个字重复一次。
她不想再打哑谜。
“不论东西在不在你的手中,你总是见过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赵昚朝慕清颜走了几步。
“知道。”慕清颜低眉颔首。
看到了不该看的,意味着她触碰到了皇家的凶器,烫手的铁柱,目睹到光彩威严之下的丑陋,自己也就成了落在他们身上的一片随手可以弹掉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