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赵昚的目光在那身白衣上扫过,又侧转向一旁,负手走出几步,“遇到狂风大作,又不得不出门,怕把自己吹伤,定要将自己包裹好。朕就送你一件披风,你好自为之。”
“民女,不懂。”
太上皇的披风哪里是那么好穿的。不穿是冷,穿上怕是会被棉里藏针刺破了肉。
“朕不管你如何查慕成安的命案,黄裳案已经拖了这么久,该结了。”赵昚坐在竹椅上,双手自然搭着扶手,看向慕清颜的眼睛就如同绵里藏针。
“黄翊善的案子……”慕清颜一顿。
似乎他们还并未把黄裳案凶手另有他人的话传出去,即使之前有柳燕的话,她与韩致远也是昨日从嘉王府回去之后见到陆元韶才最终确定,难道消息是韩致远在夜里散出去的?
“不是已经结了吗?”慕清颜微微抬眼,向赵昚望去,“黄翊善死于杜玉之手,有杜玉自尽服用的红沙雪为证,韩公子从漳州回来之后已上奏朝廷。”
“你可是难得把话说的这么长。”赵昚的手指在竹椅扶手上轻敲,好像戳在人心头上的鼓点,看似稳却戳心。
慕清颜是故意把话说的这么详细,一边说,一边留意赵昚的神色。
上次在佑圣观见到皇帝,拿出他们叔侄为陆游脱罪,她做解释的时候,皇帝的神色虽然威严肃穆,但可以看出他是在静心听她讲话。而眼下,太上皇的态度分明是不以为然,听她说话,就像是刮过的耳旁风,眼底都带着鄙夷。
这是一种了然于心的通透。
这是一个洞悉一切的老人。
赵昚一边敲着扶手,一边慢吞吞地道:“既然已经结案,那就结案,不要再拖泥带水。朕知道致远忙,这些话也就不找他说了,你回去知道该怎么做。”
慕清颜低着头,没有回应。
“明白了么?!”赵昚的声音微提几分,便如暗空响起的惊雷。
“嗯。”慕清颜屈膝回了个万福。
赵昚抵靠在椅背上,朝慕清颜挥挥手,“下去吧。”
“民女告退。”
慕清颜恍恍惚惚地离开至乐亭,随内侍沿石径走,数十步之后回头,只能看到湖边的垂柳肆意的摇甩着满头蓬乱的发。
从重华殿出来,慕清颜谢绝了太上皇派的轿子,独自往朝天门的方向走。
太上皇的用意很明白,逼迫她放弃追查黄裳案。
知道有些话不好对韩致远说,便拿手诏的秘密要挟她就范,要她想办法制止韩致远查下去。
真相大过天,知道黄裳案另有真凶,怎能放弃追查?!
人命大过天,怎能让黄翊善死的不明不白?!
慕清颜,现在,你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没有负担,总归是自己的一条命,你是怕死妥协,还是决意逆流而上?
你,只在乎叔父的死,就不在乎其他的真相吗?
可黄裳案的真相是什么?太上皇为什么要插手?
太上皇知道叔父的真正身份,他还知道什么?
临安城啊,你卷起的漩涡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猛……
“喂喂!看马,让开!”
前面响起急促的大喊,慕清颜竟然没有听到,仿佛浑浑噩噩的置身在无法举步的泥涡之中。
一道劲风擦着她的衣袖扫过,戛然而止。
“你这个女人,不要命了!”
骑马的人忍着怒意,吼道。
慕清颜这才惊醒,朝身边望去,一匹瘦黑的马刚好停在自己身侧,若是再偏一些,肯定把自己撞个正着。
慕清颜颔首致歉,“对不起。”
“慕景彦?”
正前方,有人叫出这个名字。
慕清颜循声抬眼望去。
原来是赵抦!
“参见嘉国公。”慕清颜向前面的人行礼。
赵抦看看慕清颜走来的方向,“你不会是又有事要找本国公问话?”
通和坊坊尾的国公府与重华殿隔着佑圣观桥相对,慕清颜从重华殿出来,到让赵抦以为是去了国公府,之后顺路从重华殿前经过。
慕清颜想到韩致远说,邢无双与赵抦曾在顾玉娘那里见过面,“请问国公爷,您可认得瓦子街熙春楼的邢无双?”
“我与那些人素无往来。”赵抦一口否认。
慕清颜向赵抦作了个揖,“有人说,嘉国公曾在五月十八于顾玉娘处见过邢无双。”
“顾玉娘那里?”赵抦回想,“你是说前两天晕倒在顾玉娘那里的学琴女子?”
“正是。”
“此人与我有何干系?”
“五月十八当晚,邢无双的相好侯大宝死,昨日,邢无双死。”
赵抦握着马缰的手陡然暗紧,“这又说明什么?”
“不知道,只是恰巧碰到嘉国公,顺口问问。”慕清颜没有继续往深里说。
“又是恰巧碰到?满嘴问案的口吻,我还以为你是特意寻我而来。”那张原本比赵扩平和的脸上显着隐忍的恼意。
慕清颜再次拱手,“民女刚离开重华殿。”
“你去了重华殿?”赵抦意外,“不想韩致远还带你去见太上皇。”
“是太上皇宣召民女。”
“哦?”
“民女告退。”慕清颜不再跟赵抦多说什么,侧身避让到路边。
当街之上,赵抦也不好打听太上皇的事,驱马奔走。
慕清颜站在路边,望着远去的背影,迟迟没有动。
韩致远之前的态度一直都是护着这位嘉国公,赵扩对他却敌意不小,此人得太上皇厚爱,夹在皇帝父子当中,是暂掩风华,还是真心无旁骛?
她提到侯大宝与邢无双的死,看到的是一张震怒的脸,而不见受惊之色,是他的平常反应,而是生在宫门之内,深懂掩饰?
太上皇刚警告过她,她一离开重华殿便在嘉国公身上试深浅,此言若转头传入太上皇耳中……
“慕姑娘!”
陆元韶骑马从宫门方向奔来,看到路边的慕清颜停下,“你要去刑部?”
慕清颜摇摇头,“想事情的时候,总喜欢随便走走。”
“既然如此,那就请去家里一坐,昨日回家见到父亲,还念叨你。”
“却之不恭,那日见陆郎中去韩家为叔父上香,都没亲口致谢。”
于是,陆元韶下马,与慕清颜同行,就当陪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