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汪婶手上、腿上全是伤口，不由的就紧张了起来。
那些伤口，有的像是咬的，有的是掐的，青紫叠加，看上去触目惊心。
虽说没有一处破皮的，可胳膊腿上好像都泼了染料。
汪婶似乎发现我在看她的伤口，急得连忙将手收了回去，将裤脚撸好。
却依旧朝我道：“我不行了，可汪家香火不能断。你看上去就是城里长大，读过很多书的。五妹最喜欢你们这种同学，你帮我劝劝她，让她一定要生个男娃……”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她。
毕竟她们身处的年代，重男轻女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了。
我劝她，不等于将人家的三观全部揉碎吗。
只得喃喃的劝着：“五妹现在也挺好的。”
“她不好，她过得不好。”汪婶立马就激动了起来，强撑着想从躺椅上坐起来。
朝我厉声道：“一定要她生个男娃。”
我生怕她坐起来出事，忙伸手去扶她。
却听到五妹冷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生不了男娃怎么了？”
我伸着去扶汪婶的手，都顿了一下，感觉背后杀气腾腾，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点讪讪的摆了摆手，扭头看着五妹道：“我就是来问问，宾升酒楼那边，什么时候开始 办。”
刚才来，还没进入主题呢，汪婶就让我劝五妹生男娃。
果然和大妈级别的聊天，不是结婚相亲，就是生娃。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一提到宾升酒楼，五妹依旧满脸的冷意，好像没听到。
汪婶却突然激动了起来，转眼看着我道：“宾升酒楼怎么了？你们要做什么？”
她眼睛立马死死的盯着我，朝五妹道：“你别动那里，你想做什么。我对不起它们，你要对它们做什么。”
“五妹，我不怪它们。”汪婶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眼睛死死的盯着五妹：“你恨我就恨我，别对它们做啥子。”
五妹却朝我瞥了瞥头，示意我走。
我一时也感觉这是人家的家庭伦理，不太好参与。
只是不好意思的朝五妹道：“我本来是想打探一下，要做成什么样，你才满意的。可没想到……”
“不要动！”汪婶猛的尖叫了起来。
抓起小几上的水杯，对着五妹就砸了过去：“五妹，我晓得你恨我，恨不得我早点死咯。可就算我死了，你没给汪家生下个男娃， 我死都不会闭眼，死也要回来找你！”
“像它们找你一样吗？”五妹冷哼一声，抱着胸往阳台上一靠：“我一身煞气，神佛 不近，更别说阴邪鬼怪了。”
汪婶见她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抓起小几上的其他东西都朝五妹砸了过来。
五妹灵巧的避开，可我看汪婶越来越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连忙拉着五妹朝楼下走。
任由汪婶先发泄一通吧，发泄完就了好。
可我刚拉着五妹，却感觉她扣着我的手，往汪婶面前一推：“你要汪家有男娃，是你自己没本事生，所以要我生！可生男娃有什么用？”
“这个是胡清颐，胡家村皮匠胡岂易的女儿，你看她的手，你看她！”五妹强行将我的手掰开。
递到汪婶面前：“胡岂易没有儿子，有个女儿，千娇百贵的养着。你不是也跟阿爸说过吗？那次回来，你不是也跟阿爸哭着说，手艺断了就断了吗？”
我不知道战火怎么烧到我身上了，但五妹的手搓着我的掌心，强行让我将手掌展开的时候。
她双掌宛如铁掌，整只手掌都是老茧，刮得我手掌生痛。
我本来以为，最近我手握锉刀，指缝夹针，已经很辛苦了。
可这会感觉到五妹的手，我才知道什么叫苦功。
原本激动的汪婶听到我名字，整个人都僵住了。
看着我喃喃的道：“你就是胡家那个蛇妹子，那个要嫁蛟龙的蛇妹子。”
看样子我的身份，在整个镇都不是秘密啊。
或者说，在九佬十八匠里面，不是秘密。
五妹强行扯着我，沉声道：“胡家皮匠的传承，可比杀猪匠厉害多了吧？阿爸阿爷都知道，皮匠是精细活，不像杀猪匠，靠的是一身蛮力杀气。”
“胡家还有镇蛇印，还制二胡，还能以皮化形。哪一样不比汪家杀猪的手艺厉害！”五妹一句比一句低沉。
脸带愤恨的道：“可胡家的传承，说断就断！胡家父子没有半点舍不得，不招婿不收徒，安心养着胡清颐。”
“你不是也羡慕吗？胡家的蛇妹子，光是出生就听起来这么妖性的一个妹子，被胡家人当宝，特意在县城买了房子，让她去县里读书。送她上大学……”五妹声音幽冷。
宛如两把铁刀磨蹭，将我手往汪婶面前一推道：“你好好看看她，她有什么不好？我又有什么不好？为啥子要一定要生个男娃！”
五妹说完，手撑着阳台，直接从二楼阳台跳了下去。
我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忙站起来看了一眼。
却见她跳到院子里，推了辆后面挂着一只大竹筐的摩托车，朝里面喊了句：“我去村里看一眼明早要杀的猪，晚饭等我回来做。胡清颐，也一块吃个饭吧。”
说着脚踩摩托车，轰隆的冲了出去。
摩托车后面一股黑烟冒起，我看着五妹扭着摩托车，利落的拐了个弯，后座的竹筐都快擦到地上，却又猛的转正过来。
那姿势，真的是很飒。
只不过旁边汪婶却开始哭。
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就是抽着鼻子，边哭边说什么。
我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更烦的是，五妹还留我吃晚饭。
这万一不吃，她再拿刀砍我怎么办？
我想了想，干脆硬着头皮，从背包里拿了纸，递给汪婶。
安慰道：“家里人都是这样的，明明都互相关心的，可话赶话，就变成吵架了。”
可汪家杀猪匠，和宾升酒楼有什么关系？
难道宾升酒楼赊了五妹的猪肉没给钱？
还是……
我看着汪婶，总感觉，满头的雾水。
汪婶接着纸巾，滋溜着鼻涕。
边哭边朝我道：“胡妹啊，你不晓得。九佬十八匠的传承，不能断！”
她说到这里，双眼浑浊的看着我道：“一旦断了，大灾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