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五妹在阳台上，站在太阳偏西。
听着汪婶在里面念叨着那几个没有名字的孩子，回家吃饭。
五妹说，那时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流掉了，所以不好立牌位。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汪婶越发的珍视，总感觉那三个还没有分辨出性别的人中间，有男孩子，能继承杀猪匠的手艺。
我听着只有苦笑，有什么手艺，是能女子继承的？
胡家能绝了传承，当年也下了很大的决心吧。
等汪婶出来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
五妹扶着她坐回躺椅上，放了杯水在她小几上，也没说话，麻利的将地上刚才被丢得乱糟糟的东西收拾了。
只是朝我道：“我去做饭，你也和我随便吃点。”
我瞥了一眼汪婶胳膊上，又多了几道新的伤痕，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的死气沉了沉。
也不想和汪婶呆在一起，忙开口道：“我去给你帮忙。”
“你陪我说会话！”汪婶却突然急急的开口，声音沙哑的宛如厉鬼！
我现在大概知道，宾升酒楼那些鬼婴为什么看起来都是两三岁的样子了。
有些是吸食了过往食客身上的阴邪气息，有些是像汪婶一样，父母牵挂，总会有它们一份香火，喂养它们长大。
汪婶叫住了我，我只能瞥眼看着五妹。
她却头也不回，蹬蹬的下楼了。
只留着我和汪婶，再次面面相觑。
汪婶这次情绪好像平复了很多，朝我拍了拍那张小凳子道：“我快死了。”
这是，真的看出来了。
我坐在小凳子上，却还得违心的安慰道：“没事的，您放宽心，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汪婶却扭头看着我，咧着干瘪的嘴唇道：“这几年我也吵累了，我和五妹天天吵，天天骂。我以前还打她，现在也没力气打她了。”
“可她该生个男娃的……”汪婶手抓着躺椅的扶手，喃喃的道：“汪家的香火不能断，杀猪匠的手艺要有人学啊。”
我一时有点发哽，决定努力当一个听众就好了。
汪婶喃喃的说着，扭头看着我道：“你劝劝五妹吧，让她找人借个种，生下男娃。”
我……
这又不是养猪，还借种。
低咳了一声：“她现在挺好的，等过几年她看开了再说吧。”
“她不好。”汪婶却朝我伸了伸手，低声道：“她有四个姐姐养活了，现在都在外面活得好好的，五妹给她们钱，买了房，让她们不要回来了。”
“可五妹也是个妹啊，可以和她们一样的。你看你……”汪婶拉过我的手，拍了拍我的手：“多嫩。”
“五妹不该像现在这样的。”汪婶颤抖的手指，划过我手背。
嘴唇抖得厉害：“她小时候成绩很好的，到她七岁的时候，我还没有生下男娃，她爸才想着让她继承杀猪匠的手艺。”
“那时她早上一大早就跟她阿爸去杀猪，杀完猪，还得卖猪肉，然后才去读书。可她读书好啊……”汪婶手指划过到我指缝。
她指腹上尽是针戳放血的针孔，却还是朝我低喃的道：“她初中时的成绩可好了，奖状糊了一面墙，老师都来家里了，说她可以去县里读重点高中，就是你读的那个。”
说到这里，汪婶原先很兴奋的，可说完后，就又变得无比的失落了起来。
喃喃的道：“可五妹没读了，而是跟她阿爸，去山里了。她老师来家里找了好几次，连县里好几个学校的老师都来了。”
“说只要五妹肯去读，不要学费，还可以补生活费的。”汪婶浑浊的眼里，闪着水光。
抿着唇道：“五妹从山里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年了。以前她总会跟我说很多话，可从那回来后，整个人都沉闷了，尤其是看人的时候，让人心里发怵。”
我明白这种感觉，却不太明白汪婶要说的点。
只得无力的安慰道：“她现在挺好的，熬过来就好了。”
“她不好。”汪婶又喃喃的念着这句。
沉眼看着我道：“我知道你们嫌我老土，怪我只想要男娃。可如果有个男娃，这些事就不会让五妹做，她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可以去上大学，可以和她的姐姐们一样，嫁出去，再也不回来……”
“她手艺很好，她阿爸死的时候，很放心。可我要死了，不放心啊！”汪婶整个人又抖了起来。
朝我道：“我晓得外面那些人怎么说五妹的，也晓得五妹为什么不肯嫁人。不是我舍得不得她吃苦，也不是我不想女娃继承这杀猪的手艺，是别人看她不一样啊。”
“如果是胡家皮匠的手艺，或是别的适合女娃的手艺，她继承了就继承了。可汪家是杀猪匠，杀猪的女娃啊，哪个敢娶，哪个看到不多横上几眼，不笑几句。”汪婶一句接一句的问。
更甚至猛的抓紧了我的手：“你看到五妹，是不是也害怕？你是不是也不想跟做朋友耍？”
她声音质问性太强，我不由的缩了一下。
别说我，连梅姑和常叔，见到五妹，都是躲着的。
外面那些人，说到五妹，三分嘲讽三分调笑四分惧意。
那三分嘲讽就是来自于她家没有弟弟，却让她一个女的继承了杀猪的手艺。
三分调笑来自于五妹的女性身份和长相。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汪婶一心求子，却还有这一层。
可又能如何？
事实已成，枉自空求，不过伤人伤己。
我拍着汪婶的手，沉声道：“她知道你关心她，所以她想把宾升酒楼的那些鬼婴送入黄泉道，转世轮回，也算归所，对吧？”
总不能一直这样养着吧？
“送入黄泉道？”汪婶愣了愣，喃喃的道：“她不是要作法，让它们魂飞魄散吗？”
我不知道这样的误会是怎么产生的，但想到这对母女相处的方式，估计也不过是五妹一时之下的气话。
朝汪婶笑了笑：“您想多了，凭五妹的本事，要让几个鬼婴魂飞魄散，还不容易。”
五妹，不过是不想再见汪婶在最后的日子里，还用血喂养着那些鬼婴罢了。
“哦……哦……”汪婶好像还没回过神来，躺在躺椅上，喃喃的道：“是超度啊。”
我陪她坐了一会，看着夕阳落下，猪圈的猪开始哼哼的催食。
五妹来叫我吃饭的时候，依旧冷冷的，却朝汪婶道：“既然我找到了胡清颐，杀猪匠的手艺就不会断的，杀猪屠龙，这不就是阿爸想的吗。”
汪婶张嘴还想说什么，五妹一把扯过我肩膀，将我拉走：“生男娃是冇得的。”
可就在五妹扯着我下楼的时候，却见明沧背着二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五妹家门口。
扭头对着我道：“胡清颐，你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