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迟知道,隔壁桌的人都在悄悄打量她和顾西臣,但她依然保持着从容淡定的表情,仿佛隔壁并没有坐着四个带刀的男人,而只是一团空气。
她并没有加快或者是放慢吃饭的速度,就这么在这几人的注视下,将一碗白米饭吃完了。
“二位也是初到这里的吗?”就在苏迟放下碗筷打算离开时,那为首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你是在问我们吗?”苏迟微微笑着扭头朝那人望去。
“正是,在下许今朝。相识即是有缘,孤身在外多有不便,互相照应也是利人利己。”许今朝态度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态度很是友好随和,“我们在这客栈住了些日子了,瞧着二位眼生,所以才冒昧搭话的,若是打扰了,还请二位海涵。”
“阁下言重了。”未等苏迟开口,坐在苏迟对面的顾西臣接过了话头,“在下顾西臣,师从霹雳堂白清风白先生。”
“原来是顾少侠。想不到少侠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成就。”许今朝面上一副热切友好的模样,心中却有几分警惕和怀疑。
霹雳堂是什么地方,这对于在江湖中行走的人,简直太明白不过了。
这个少年看上去十分年轻,估计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但他自称师从白清风,这一点许今朝不太相信。看他通身的气派,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湖中人,与其说他是江湖人,倒不如说他是哪个权贵家娇生惯养出来的贵公子。
所以他怀疑,他说自己是白清风的弟子,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他警惕,则是因为他来的时机有点微妙,不管他是不是霹雳堂的人,他这个时候出现在朱家镇,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朱家镇可不是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南方小镇。
假如他真的是霹雳堂的人,那么是不是他们一行人的计划被谁走漏了风声?不然为什么霹雳堂的人会来这里……
“许大侠过誉了。”顾西臣的语气有些敷衍,一听就是很不耐烦和人应酬。
“不知这位是……”许今朝的目光移到了苏迟的身上,他是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容许身边存在自己无法掌控的人和事。
苏迟见话题绕到了自己身上,正要开口,又被顾西臣抢先了一步。
“她是我的奶娘。”顾西臣面不改色地说,“家里人硬要我带着,怕我在外面没人照顾。”
许今朝心中一愣,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原来是奶娘。”
这个奶娘,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顾西臣却没有继续理会许今朝的打算,他直接丢下碗筷站了起来,“我吃完了,告辞。”
在四个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之下,顾西臣走到了楼梯口。
见苏迟还没跟上来,顾西臣回头瞅了一眼,然而这一瞅之下,他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此时的苏迟正扒着个盘子,毫无形象的将里面的菜仔仔细细地吃了个干净。
“奶娘,我刚刚换下的衣衫你是不是还没洗?”顾西臣冷冷地问。
他多想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太丢他的脸了!
苏迟这才站起来,像个真正的奶娘那样,低着头弓着腰,快步走到了顾西臣的身后。
踏着楼梯往上走,苏迟埋着头强忍着笑。
“奶娘?嗯?”她笑着咬牙切齿地问。
顾西臣脚下的步子下意识的迈得大了一些。
苏迟不紧不慢地跟着,看他这样,心中越发觉得好笑。
少年别扭的保护,总是让人窝心又想笑。她当然不是那不识好歹的蠢人,顾西臣这么说,不过是不想她引起那四个人的注意罢了。
那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江湖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染上一些血腥煞气,那为首的青年看上去虽然热情无害,但他眼底偶尔闪过的暗光里,却藏着几分凌厉的杀气。
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种种迹象看来,他们应该是保镖护卫,而之前那两个争吵的姑娘,白衣服的穆姑娘应该是客,紫衣服的三小姐应是主子之一。
此地不宜久留,但苏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她现在还不能离开。
回到客房之后,苏迟就着脸盆架上的一盆清水洗了把脸,这时节,单用冷水已经觉得冷了,但苏迟素来粗枝大叶惯了,倒也不在意。
她洗了脸,开了窗,望向了窗外。
她在看远处的群山。
现在是中午,是一天里日头最好的时候,远处的群山呈现出一种非常好看的黛青色,苏迟的目的地,就隐藏在那起伏绵延的群山之中。
那里是拉伊族的故居之地。
是的,苏迟此行,正是为了拉伊族而来。
本来,这是苏迟避之不及的差事,在十天之前,她还迫切的想要逃离临安城,想随便找个安稳的地方过她普通的小日子。然而那之后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改变了苏迟的想法。
这一切,还得从十天前说起。
十天前,赵玲珑砍了自己的手,她一心求死,或许是想求个解脱。赵休爱为了赵玲珑,强压体内无解的毒,最终被毒性反噬而一夜白头,甚至还瞎了一双眼睛,好在赵玲珑算是活过来了,否则苏迟不敢肯定,那个偏执的青年,会不会直接抹了脖子跟他心爱的姑娘一起奔赴黄泉。
苏迟离开了赵玲珑所住的院子,她寻思着去一趟群英客栈,她有些话想对千寻燕和圆寂大师说。
她都想好了,她要和他们道个别,她要离开临安城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这一切的计划都被一个人破坏了。
苏迟刚走到半道上,一顶朱红色的轿子便停在了苏迟面前。
抬轿子的是四个蒙面女人,她们穿着红纱薄裙,因为蒙着脸,所以无法辨认长相,苏迟正寻思着她是不是挡了人家的道,软轿后面就走出了一个人来。
苏迟愣了一下,她啊了一声,“丁香?”
苏迟说的丁香,是在陈家,领她去看尸体的那个假丁香。
看到她,苏迟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苏姑娘记性真好。”那人朝苏迟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婢子名叫秋莲。”
“你家主子想见我吗?”
苏蔓,躲在暗影中的你,终于想要见我了吗?
苏迟心中慢慢沁上一点酸涩的情绪。
“上轿吧,苏姑娘。”秋莲侧过身,静待苏迟做出选择。
苏迟没有犹豫,她上前几步,撩开轿帘坐了进去,帘子缓缓落下,轿子很快就被人抬起了。苏迟不是没想过,这或许又是一个阴谋,但苏迟却没有逃避和退缩,因为这或许是她见到苏蔓的唯一一次机会。
她有太多的为什么想问。
这些天,自从她知道苏蔓和苏恒都还活着,她就一直很想见见他们,只是太多的事情让她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眼下苏蔓主动要见她,那就去见一见吧。
轿子抬得很快,抬轿子的人应该都是会武功的,并且都是轻功相当了得的。
不过是一炷香不到的功夫,轿子就缓缓落了下来,有人掀开了帘子,映入苏迟眼中的,是一棵有些眼熟的大树。
“苏姑娘,请吧。”秋莲淡笑道,“我家主子就在里面。”
苏迟下了轿,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当她看出来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她有些意外,因为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小鱼巷里,当初陈夫人买下来给陈大少爷金屋藏娇的地方。
果然,玩出那种圈套的就是苏蔓,而她当时也真的被绕进去了。
那一条被隐藏的巷子,只不过是一堵墙而已。
秋莲没有跟来,她站在原地,目送着苏迟朝那排屋子走去。
明明是一对孪生姐妹,两人的脾气和长相,却又是明显的不同呢。
苏迟顺着长廊往前走,就是在这里,她曾经拿到过一幅画,又发现了一盘残留的棋局,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两样东西,她才理顺了玉卿和陈大少爷的关系。
等她走得近些了,就听到了一阵说笑声,苏迟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这个声音她听过,她被人绑走时,在一片大雾里,半梦半醒之中,她听过这个声音……是苏蔓,她果然还活着。
她以为她会异常平静,毕竟她早就猜到苏蔓或许没有死,但当她真的站在这里,真的听到了苏蔓的声音,她的心一瞬间就乱了。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手也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她应该飞奔而去,可她却发现她此时竟然寸步难移。
透过那扇卷起了竹帘的窗户,她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苏蔓。
就和那天晚上见到的一样,她长大了,不再是记忆中的小姑娘了,她眼神张扬,看上去有些刁蛮任性,这一点倒是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容貌透着一股陌生,若非苏迟和她还有六七分相似,她也不会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苏蔓。
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苏蔓抬起头朝外面望过来,她看着苏迟,然后冲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姐姐,别来无恙啊。”她的语调懒散而傲慢,但那个笑却未曾抵达眼底,“终于见到你了呢,姐姐。”
她跳上窗台,从窗户里面翻了出来,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裙衫,跑动之间,犹如一只穿花蛱蝶,她扑过来抱住了苏迟,“我可是一直都很期待见到你的。”
苏迟僵在那里,不知该用什么反应来应对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她侧过头,却看到门边,有个男子一手支着门款,一身黑色长袍衬得他神秘又沉静,当他触碰到苏迟的目光,便冲她微笑颔首。
“苏迟,好久不见。”他轻声对她说。
“好久不见。”苏迟蠕动着唇,回道,“苏蔓。”
还有,苏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