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只有一堆塑料的人偶关节,和一个圆滚滚的塑料人偶脑袋。
这个警察一脸无语,我看到那个青灰色已经睁着眼睛的人偶还挂在衣柜门上,赶紧拉他去看。警察挥挥手,说道:“梁小姐,你打110不如打个120吧,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有你这么当警察的吗?百姓相信你们警察才会找你们,你居然说我脑子有病!我绝对绝对要投诉你!”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吴岚和白桃桃架着我阻止我,我连她们也一起骂了一遍。
最后,还是白桃桃送走了那位警察。
吴岚还在安慰我:“要不,老板,你真的再去医院看看?你也说上次医生开的药有点用的,要不再去开点其他药吃?”
“你们都觉得是我脑子出了问题吗?”我不可置信地问着这两个我格外信任的人,我信任她们信任到可以将店完全交给她们自己当甩手掌柜,连账本也交给她们负责。没想到,这两个我信任的人,这次居然帮那个嘲讽我的警察!
两个姑娘轮番安慰着我,哄着我,后来一起帮我骂那个警察我才罢休。反正今天不能再开张了,我就让两个姑娘放假回家去了。
冷静下来之后,我已经不敢上二楼了,正琢磨着要做些什么,手机响了。
是程守家邻居的电话,我一惊,连忙接通:“付哥,是程守有消息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发出一声悲伤的叹息,我刚要追问到底怎么了,邻居小声说道:“梁小姐,你先坐好,再听我说。”
不详的预感降临,我一把扣住了茶桌边缘,声音都哑了:“您说,我正坐着呢。”
邻居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最后终于开口了:“梁小姐,请你不要太伤心,程守一家人都回来了,程守他……他去世了。”
“轰”的一声,宛如有晴天霹雳正中我的天灵盖,我身体倒下,靠在了茶桌上,满是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程守怎么可能会死!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我回想起了那些被我烧掉了程守脑袋的照片,以及那个程守被火焰焚烧掉了头掉进了湖里的噩梦。被人偶折磨了这么久,我不禁惶恐想到,难道是我剪了照片烧了照片,在受到了人偶邪恶力量的影响下,对程守做出了诅咒?
我……是我杀了程守吗?
“梁小姐,程守是肝癌去世的。”邻居的话传来,一瞬间惊动我的心脏,“他们一家人出门这么久,就是带程守去华都最顶尖的医院治疗去了,但是……程守还是走了……你要来吗?送程守最后一程。”
邻居的声音也哽咽了,我放下了手机,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来不及多想,去楼上抓起包,下楼拦了辆出租车就往程守家赶去。
一路恍惚,到了地方我丢下车费没来得及等司机找钱就冲进了小区,当来到程守家楼下的时候,看到一群穿着肃穆黑衣的人,眼泪又止不住掉了下来。
我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人混在一群黑衣中,一起乘着电梯来到了六楼,楼道里都摆上了白色的菊花,能听到悲伤的哭泣声。黑衣们先过去了,我一个人扶着墙,忽然不敢去看那可怕的真相。
“梁小姐!”是邻居付哥喊了我,我抬手擦干净眼泪,哽咽着,任由他把我拉去了程守的家。
客厅里坐着站着好多人,我抹干净眼泪,抬头就望见了程守的灰色照片。
花圈上书写着各式各样的悼词,白色与黄色的菊花拥簇着这张灰色的大头相片,我的腿一软,四下想去找程守的灵柩,并没有看到。
付哥知道我在干什么,扶着我向我解释道:“程守的遗体直接送去殡仪馆了,这个地方是暂时接待亲朋好友悼念的,我带你去找程太太吧,她很想见你一面。”
我点点头,跟着付哥先向程守的父亲打了声招呼,然后去了里屋。
面容消瘦的女人白了半边头,坐在床边用手绢抹着眼泪,她看到我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起身踉跄走来抱住了我:“夕夕,是夕夕啊,对不起……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这件事情……”
从程母呜咽的叙述中,我明白了一切的真相。
今年年初程守的身体就已经不正常了,只是他一直是当做感冒之类的小病,直到五月份高烧不退去医院确诊了肝癌晚期。那是夺人性命如此迅速的重病,程守却一直瞒着我,不告诉我他任何的不适,依旧像平常一样与我约会,其余的时间则是背着我偷偷地去治疗。
癌症的走势不容乐观,程守的医生建议他去华都最好的医院拼一把,看看有没有延长寿命的希望。于是,在启程前往华都的前一个礼拜,在那个本该充满了美好回忆的5月20日,程守向我提了分手。
他担心他去了华都再也回不来,他担心我会因为他的离开做傻事,他一点也不希望我知道有关他患了肝癌的事情。甚至,在程伯伯和程伯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他们手机里有关于我的联系方式全拉黑了。
也是直到邻居付哥在他们今天回来的时候提到了我,两位老人才发觉了程守动的手脚。在华都孤注一掷治病期间,两位老人心力交瘁,根本无心去管这细枝末节的事情,而关于我,程守也只说,不必麻烦未过门的媳妇这么为他操劳。
我与程伯母相拥着,泣不成声,我骂着程守的傻,为什么要用分手这种话赶走我,他应该把所有的真相都跟我说的!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照顾他,可以安慰他,那样的话,也许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死掉了。
我没有敢告诉程伯母我流产的事情,我想,如果说了出来,恐怕这个老人会更加悲痛。
程伯父进了里屋,告诉程伯母,人都到齐了准备去殡仪馆了。程伯母为我翻找出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让我披在了身上,拉着我一起坐上了车。
送别仪式上,我最后终于又见到了程守,我都快认不出他了。两个多月没见,他像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程守闭眼躺在那里,脸色黢黑,瘦骨如柴,面颊都凹陷了下去。
他受尽了病痛的折磨。
一个人推进去,换一个盒子出来,程伯父抱着程守的骨灰盒,程伯母抱着程守的遗照,我和程守的姐姐分别为这两位老人撑起了黑伞,随行的亲朋好友们跟在我们身后,走进了寂静的墓园之中。
天空阴沉了下来,下起了一场大雨,雷声如天空的呜咽,一同哀悼着逝去的生命。
雨点落在黑伞上,打湿了刚立起来的墓碑,我呆呆地看着墓碑上程守的黑白照片,泪水如同这大雨一般倾泻。
“轰隆隆——”
雷声越来越响亮,划破了天际,眼看着天色越发昏暗,程伯母抹干了眼泪,对我们几个还留在这里送行的人说道:“大家都回去吧,打雷了,待在外面不安全。”
我撑伞扶着程伯母离开,抬伞间,发现这片天地被大雨染得灰蒙蒙的,眼前林立的墓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感,一道闪电划过,我清晰看到,一块墓碑上赫然刻着:
“梁洛夕之墓”。
“啊——”我抱头大叫,连伞都丢掉了,程伯母一把搂住了我,不顾自己被淋湿的身体,柔声安慰道:“夕夕,别怕别怕,只是闪电而已,我们回楼里去吧!”
我的手不停战栗,依偎在程伯母的怀里点了点头,再看向那块诡异的墓碑的时候,密集的雨幕成为了一块遮挡的幕布,让我看不清那上面的字了。
回到殡仪馆的大厅里,我满怀歉意地帮程伯母擦干净头发,程伯母没有责怪我,让程守的姐姐程洁去殡仪馆的商店里买干净的黑色丧服,让我赶紧换下了湿透的外套。
晚上,程伯母还邀请我留宿他们家,她还与我聊了很多很多,聊到她以前对我的偏见,聊到后来程守的努力让她对我放下了偏见,聊到如果程守还活着,也许不久我们就会举行婚礼了。
老人还满怀期望地说着,她曾经还偷偷拿着我的生辰八字找算命先生看了看,算命先生说这个姑娘福大,以后保准能生个漂亮闺女。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看程伯母的眼睛,程伯母误以为我伤心于程守的过世,骂着自己一伤心口无遮拦,安慰我让我早点休息。
这一晚,我没有再被噩梦打扰。
第二天早上,吴岚找不到我人给我打了电话,担心我又去做了什么傻事。我告诉了她程守的事情,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道了句:“节哀顺变。”
我无法节哀,可我总算是释怀了,我没有被抛弃,我没有被丢弃,我只是被程守骗了,用一个善意的谎言骗了。
我在程守家待了三天,帮两位老人打理着程守的后事,离别前,程伯母不舍地拉着我,哭着说想认我做干女儿,又觉得那样会让我困扰,不想道德绑架我,不给我回答的时间就把我推上了出租车。
车子启动,我回头看着站在小区门口相拥在一起哭泣的两位老人,心中泛起无法磨灭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