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果出人意料,双方打了个平手。
伦纳德承认自己有一点点放水,但是也不至于水到这种程度。小姑娘力道不行,可偏偏身手敏捷,甚会使用巧劲,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你叫什么名字?”伦纳德抬手抹掉自己额角的汗水,长手随意地捞起一瓶矿泉水,“有兴趣去警校吗?”
微微用力拧开,便听得小姑娘糯米糍般又软又甜的声音,“苏安亦。”
“安亦?”伦纳德轻笑出声,将水递过去给她,“伦纳德。”
安亦毫不客气地接过水,腮帮子一点一点地,一口气灌下半瓶水,笑得骄傲又阳光,“那教官,我可以休息吗?”
当然可以。
伦纳德难得露出了笑容,朝她点了点头。
小高一们不知道虚虚实实,只觉得两人比试当真是好看,那苏安亦一招一式都像是专门练过的,谁还敢不满?
只是几个男生狠狠地瞪了张扬一眼。
安亦含着笑走到一旁,从口袋中摸出校医给的绳子,手指灵巧地将绳子勾来勾去。按理说这绳子太粗了不适合翻花绳,可在安亦手中,这蠢物变得异常轻巧,转出一个又一个形状。
她翻得好看,吸引了不少女生,伦纳德轻轻一咳,安亦立刻将绳子收好,乖巧地冲教官笑了一下。
往后几天她都异常安静,只抱着那个比她头还大的水壶,乖乖地坐在台阶上,咬着吸管看他们学动作。
久了,伦纳德也就不留意她了。
天空蒙上阴沉沉的灰色,几栋教学楼围住一个中庭,庭前一池鲤鱼。安亦指尖勾着红绳,引得那群胖头鲤鱼涌上来,鱼嘴一张一合。
鱼池旁就是校医室,房门半掩着,灯没开,只透过缝隙隐隐能看到一点光。
她搓着绳尾,忽然一个炸雷惊起,泼瓢大雨浇得鲤鱼不敢冒出来。远远的班级都收队了,一个个落汤鸡似的挤在走廊处。
校医执了把黑伞转出身来,看见安亦便用那方言低声骂道,“还不躲雨去,淋湿了又病了!”边走还边道,“这几天一个个不是中暑就是感冒,烦都烦死。”收伞后用伞柄撞开门,老手摸了摸才摁开电灯,忽地大叫一声踉跄而出,黑伞滑落在地,歪歪地指着屋内的方向。
“死人了!死人了!”
老校区设施不好,一到雨天就容易停电,屋内不过亮堂了片刻,又重归黑暗。气氛阴森森的,被这老女人用尖酸刻薄的声音一渲染,更觉得恐怖骇人。
伦纳德还在点名,左数右数好像还漏了一个,着急一转身,看见安亦吓得缩在一角,怀里还抱着那个透明水壶,浑身淋得湿答答的,碎发粘在额角,小鹿受惊般的眼睛好生让人怜惜。
几个教官维持好纪律,便有安保人员打着手电壮胆进屋,半天骂骂咧咧地出来,“什么死人?猫打翻了红药水!”
闪电划过,众人借着电光恍恍惚惚就瞥见了满地的红色,上面印着一串串猫脚印。
张扬挤在人群中,只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淋得厉害,身上的衣服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吃了水的鞋子还会吱呀吱呀地响,寒风夹雨,冷得她直打哆嗦,根本没有心情看热闹。
“你在找我吗?”低哑的女声钻进张扬的耳朵,一阵冷气顺着她的衣领钻入脖子。
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她吓得喘不过气来,看清谁在背后才埋怨道,“你要吓死我了!”
安亦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地笑着,“怕什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但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就要小心魔鬼敲门而来了。她移开视线,看那水帘汤汤而下,唇角颤起一个笑容。
少女身形纤长,懒懒地插兜而立,被雨水打湿的墨发散乱地贴在脸上,伦纳德看着,抬手顿了顿,然后漫不经心移正安亦的军帽,两指一捏便有冰凉的雨水顺着手指滑落,可见躲雨躲得慢,“不要到处乱走——全体都有,回宿舍休息,七点班级集合。”
安亦笑了笑,不作声。
虽然停电,学校的热水供应还是很充足的,十人一个宿舍,没有独立卫浴,所有人都要带上衣服毛巾去洗澡。
宿舍楼很老旧,隔壁就是居民楼,不知是谁家的爬山虎越过了界,张牙舞爪地探向了女生澡房。平时阳光灿烂的时候从外面看是一片春意盎然,如今倒是阴森恐怖。
外面还在下雨,老宿管摸出了备用的煤油灯,昏昏暗暗地一挂,又掏出几个手电筒塞在四角,便不管这群学生了。
幸好还有热水。安亦懒洋洋地眯着眼享受难得的舒适时光。
“你有没有听到猫叫声?”隔壁间,张扬哆哆嗦嗦地问道。
安亦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将沐浴露抹在身上,“你是说,像小米的那种叫声?”
小米,是那只传说中被安亦凌虐致死的猫咪。
“对……对啊!”
温热的水流冲开身上的泡泡,安亦云淡风轻地道,“没有。”
猫叫声越来越大,仿佛正有只猫贴在她的耳边。怎么可能没有?张扬抓住花洒,尖叫声在舌尖打了个颤,又被死死地压了下去。
说不定是这几天操练太辛苦,出现了幻觉。
水声已经无法掩盖猫叫声,有个同学好奇地问了一句,“诶,有没有听到猫叫声?”
“就是有!安亦,你莫不是忘了,小米就是被……”话未说完,天边窜过猛地一道闪电,将窗上趴着的那只黑猫映得清清楚楚,连身上尾指粗细的勒痕都清晰可见。
张扬猛地失声了。
又一个惊雷,盖住了她的叫声。
安亦甩了甩发尾,用浴帽扣好,懒懒地端着换洗衣服出去,临走前冷笑着看了一眼张扬的洗澡间。
来电了。
窗边的黑猫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绿得发黑的爬山虎在风中狐假虎威。张扬却不敢再待下去,胡乱冲了冲身子,将衣服套在身上便连忙离开。
另一旁,解下帽子时头发还散着热气,安亦慢慢地用吹风筒吹头发,细长的白腿轻轻晃着,一只黑猫温顺地凑过来用脸蹭着她的脚背。
白玉般的脚趾一点一点着,引得黑猫不住咪呜咪呜地叫,安亦放下风筒,弯腰将猫搂到怀里,轻轻地扶着它的毛发,柔声哄道,“咪乌咪乌咪乌,乖哦……”
张扬回来便是看到这副情景。
她远远看得不真切,近看时那猫冷不丁抬头,左眼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惊得她跌坐在地。
小米?!
安亦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你好像被吓到了?看到它很意外吗?”
“它不是死了吗?”张扬不敢置信地指着那只朝她弓起身子的黑猫。
安亦一把打落她的手,冷冷道,“当年大家都说我害死了小米,可是谁都没有亲眼看到小米咽气,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她当然肯定啊!
仔细看这只黑猫虽然脸上也有疤痕,但是长得和小米略有出入,她松了一口气,接着神情严肃地道,“你少装神弄鬼,再这样我就要告诉教官了!”
那件事情确实是她做得不对,可是最后害死小米的还是安亦啊!张扬阴狠地想着,面上扭出戾气十足的笑容,“事情都过去了,你要是要翻盘,我也不怕。”
哟,塑料姐妹终于忍不住要撕破脸吵架了?
安亦面上带着笑,轻轻地道,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黑猫,“好啊。”
不怕是吧?
期待啊。
一中的排水系统不是很好,昏黄的灯光斜斜地映出浓稠的脏水。有人把AJ鞋脱了,光脚拎着鞋蹚水,忽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骂骂咧咧地转身,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只一脚勾起一个塑料袋。
张扬拎着鞋,小心翼翼地扶着台阶的栏杆往下走,刺骨的雨水冰得她双脚发麻,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扑到了水上。
“咳咳咳……”她气愤地用袖子擦了擦脸蛋,脚上传来奇怪的触感,低头一看,一条胖头鲤鱼不知怎么顺着雨水游到这边,一张一合地啃着她的脚指头。
她使劲踹了一脚,将那条鲤鱼踢得老远,将身子伏在栏杆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安亦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适时递上纸巾,笑盈盈地问道,“你还好吗?”
自从那天晕倒后,这安亦就好像变了样,一点都不好糊弄了。张扬恨恨地想着,只是如今是在狼狈,只得连忙接过纸巾,还未等她开口,忽然人群中炸起一句,“死人了!死人了!”
哗啦一声,雨又下了。
夜幕,这才算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