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宁斜眼瞥见婆子不住地朝她磕头,收起止不住扬起的嘴角,面上转瞬就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过身握住婆子的双手,大声呵道:“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那你们先前枉死的女婴的尸骨可都还在?”
“在!在!”
婆子眼见秋子宁神情有些激动,还没来得及思索,就被秋子宁直接打断了思考。“快去!快把你们女婴尸骨都带到法事台子那去,再有半柱香的时间没成,你们家就和其他家一样一辈子被困住了!”
秋子宁说得斩钉截铁,婆子忙忙站起身就往回跑。秋子宁则看着婆子跑进去,才慢慢悠悠起身,拍了拍腿上沾到的土,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抬脚缓步往回走去。
王新正装模作样地绕着台子摇旗。从秋子宁第一次去挨家挨户叫人到现在,前前后后几近有两三个小时了。王新面上看着还是在做着法事,头上却早已经湿漉漉地冒出许多汗来。第二次见到秋子宁独自一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脑子也早已成了一滩浆糊。
完了完了完了。没叫来。
王新这么想着,手上的旗子一下没拿稳直接栽倒在地下。王新一惊,正欲将旗子捡起来,却想到在旁边盯着他的老李,当即原地绕着旗子跳起舞来,片刻后又指着旗子破口大骂。“没心肝的东西!道你还停留在这!扰乱这天皇贵地的仪式,还不领了罪快快自行离去!”
秋子宁远远听见王新大吼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又看见陆家大门外站着的老李一副被唬住了的模样,强忍着压下嘴边的笑意,藏在袖子里的手更是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直疼得冒出几滴眼泪来,这才没露了馅。她四平八稳地走到台子前,跟先前一样装模作样地朝着台子跪下磕了个头,嘴里故意大声说道:“天神赎罪,想着罪孽深重之地竟有一家良善之人,求天神开恩解了其罪孽,不使其蒙受平白之冤。”说罢,又深深磕头。
王新这边正处处留心观察着秋子宁的一举一动,见她也跪在了台子前大声念叨着,想着她是在老李面前做戏,便举了旗子过去准备和她配合一下演个大的,就见秋子宁刚来时的方向有三个妇人脸涨得通红,正两前一后拎着大包小包朝这边跑来。再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其中落后的那个挺着大肚子,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另一手还提着一个布包,跑动时布包和肚子同时晃荡,看着尤为艰难。
前头的两个妇人先一步跑到台子前,将拎着的布包悉数放在地上,也学着秋子宁跪下。
秋子宁转头看二人,正是刚才开门那婆子和昨天送鸡蛋那妇人。
二人正朝着王新磕头,边磕还边说着:“多谢神人怜悯,女种全都在这了,求神人帮帮我们家,事成后定登门致谢!”
那孕妇此时才晃晃悠悠跑近,秋子宁见她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忙起身上前接过孕妇手中的布包,又将人扶到台子边坐下,脸上焦急的神色显露无遗。前面跪着的两人见秋子宁一番举动,又转身朝着秋子宁磕头道:“多谢女神人上门指点,李家感恩大德,必将报答!”
王新正愁独角戏在老李面前实在是演不下去了,立马上前解开几个大小不一的布包,露出里面的婴儿尸体。有的皮肉开始腐烂爬着蛆虫,有的已经只剩一副幼童骨架,不知在李家放了多久。
王新也不多废话,将布包拿到台子正中央一字摆开,挥着手中的旗来来回回在几个布包上荡过来荡过去,又拿起布包举起来、放下、举起来、放下,嘴里念念有词。转圈期间趁着背对众人的空隙掏出打火机,点燃旗子一角,又挥着火旗跳起舞来,直至旗子燃烧殆尽,布料余灰夹杂着火星在空中打着旋落下。
台下的秋子宁也跟着看得有些愣神,如果不是知道面前这人是胡乱演戏,她也几乎要怀疑王新有点玄学东西了。她于是看向周围,几人不出所料都被王新这段动作唬的一愣一愣,脸上满是震惊地看着台上的男人身形。
王新动作几近结束,角落的孕妇有些微弱的呼声传进众人的耳朵。秋子宁猛然回过神来,这里还有一个孕妇呢,看向原先扶着孕妇坐下的方向,却看见孕妇身下已经有一潭水迹顺着台面流淌下来。秋子宁也没见过别人生孩子的阵仗,只知道这羊水破了下一步就是等着要生了,忙招呼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妇人,叫她们赶紧将孕妇扶回去待产。
场面顷刻间显得有些混乱,两个妇人一左一右撑起孕妇就往回走,秋子宁一开始从背后拖着孕妇的腰送了几步,发现那两人能托稳孕妇后便松了手。王新这法事还没他按预想中的结束,就听着台子下闹出来的不小的动静,原本也想着上前去搭两把手,但想着法事还没结束,老李也在一边监视着他,心下当即一阵烦躁。
王新和秋子宁同时朝老李的方向看去,却见原本老李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没人看着,王新索性也不装了,一把扔下烧得只剩一根棍的旗杆跳下台子,用长袍袖子随便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要生了?”
“是,她那么大的肚子,刚才又跑了那么一截路,不会难产什么吧?”秋子宁心中一阵害怕。
王新随口答道:“李家跟陆家本来就是邻居,这么近,跑这两步有什么影响的。你先别担心别人了,你担心担心咱两,今天过后要怎么和姓陆的交代啊。”
秋子宁随即白了王新一眼,态度并不和善:“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跟死一回似的,但凡有点什么小毛病可能一条命就没了,而且今天这人还是我叫出来的,我自然良心不安,你们男人就算没机会生孩子,也得对孕妇抱有善意吧?”
“得,本来想着安慰你,这一顿反而给我说上了,那你留在这关心吧。”王新一甩袖子,朝陆家大门走去。
门前宽敞的大路上转眼间只剩下秋子宁一人。
她转头看着台上几个敞开着的布包,看着里面只有手臂长短的婴儿尸体。
两人一早开始准备法事,这会已是大中午。秋子宁抬头看了看丝毫不见太阳的阴沉天空,厚重的云层灰蒙蒙地压下来,直压得人喘不过气,像是要下大雨的前兆。不知什么时候风也开始带有一丝凉意,台上刚刚烧旗子留下的灰烬被风吹着扬起,从秋子宁眼前飘过。
秋子宁衣角也被吹动,扑簌簌的来回摆动。
她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地跨上台,将每个裹着尸体的布包一个一个重新扎紧,挂着、拎着拿起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