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炎睁开眼睛。他睡得好好的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睁眼才知道这倒并非什么错觉。他面前又坐着一个人,四十多岁男人,手里也拖着两个鼓鼓的口袋。那目光别说能把睡着的人给盯醒,就是死人都得掀开棺材板坐起来问一句阁下夤夜造访究竟有何贵干。
他现在就跟县委梅书记一样,整天有人来请托他办事才是正常状态……当然以年纪来看正主儿梅书记是当不了的,只能成为梅书记的儿子小梅。龙子炎坐起来,借着窗口漏进来的光,他发现这又是个苦主。
虽然说不是苦主的,现在也不敢来找他。便是苦主,也未必敢来……但这个人不一样。龙子炎也偶尔见过他,村子里的人叫他傻子。
龙子炎坐起来,那人说:“大侄子。”
龙子炎应道:“哎?”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有一种回复一句“叔,咋了”的冲动。主要是这个称呼和对方那三个字里透出的噪音仿佛有点魔力,会把所有参与对话的人都拉到一种散发着大碴子味的冰天雪地里似的……好在残存的一点理智与高考所需的标准普通话制止了他这么做。
“zei个给你。”男人说。
没头没尾地,他把口袋塞到龙子炎手里。龙子炎还没说话,他自己就乐呵呵地说:“别样我媳妇知道啊,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个机会偷偷neng粗来的。”
一边说一边儿挠头:“哎呀你coucou这事整得。大侄子你消消气,我那媳妇儿脾气是有点,整天急三火四的跟别人过不去。其实她不是啥坏银,有时候镇子里饿肚子的小孩儿跑跟前了,她能帮的都会帮下……她真不是啥坏人。”
傻子赔了个笑:“你就收了那神通吧。”
龙子炎忍了一分钟不被他带偏最后硬是没忍住,这精神污染的强度可真是数得上号儿:“你把粮食都neng这儿来了,回头婶子知道了不得找你算账啊?”
傻子摸了摸自己通红的耳根子:“瞅你这话说的,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是那怕媳妇的银儿吗?”
龙子炎一时竟不知道是“怕老婆”和“别让媳妇知道”之间槽点更大,还是傻子耳朵上明晃晃让别人揪出来的痕迹更明显。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说:“所以婶子经常给那些吃不饱的小孩饭吃?”
傻子点点头:“也不是经常。她内,唉,不刚开始学做饭嘛,有时候手一抖面放多了,吃也吃不完,留到下顿吧她又做多了,实在没招。”
龙子炎嘴角一抽:“下顿做少一点啊?这太浪费了吧。”
傻子说:“她那出身跟咱不一样,她隔壁镇子嫁过来的,本来条件就比我好点,整天怕嫁过来弄少了饭吃不饱。我一大老爷们儿整天跟媳妇计较这个不就很丢份吗,她爱祸祸就祸祸呗……那辛辛苦苦做饭的银又不是我,我逼逼啥?再说也没浪费其实,刚不说了,好几家孩子来蹭过饭呢还,都说她做的饭好吃。”
龙子炎皱眉:“有哪些孩子去蹭过饭,你记得不还?”
傻子思考了一下,报出了一串大家已经很熟悉的名字。
龙子炎接着往下问:“婶子不会做饭,我听说是别人教她的?有哪些人教她?”
傻子又报出一串同样熟悉的名字。此人不愧外号傻子,颇有几分呆气。面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存在就像面对自家名叫刘小根的大侄子,大侄子问什么他答什么,极度合作。
龙子炎一路问下去,发现两串名单加在一起,基本上就是受害者名册,只是傻子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点。最后他说:“王铁根被烧死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在啊,”傻子一边说一边打个寒战,“哎呀妈呀,老吓银了内天内si儿。”
“……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吧?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们都说他是鬼,那他说自己不是。可是也没能查出来谁是鬼啊,大家cou着他都跟鬼似的,”傻子摇摇头,“刚开始三丫病了妮妮病了的时候我没当回事儿,还跟我媳妇说,这两家运气怎么这么差。可后来我媳妇儿也病了。”
傻子絮絮叨叨地说:“我媳妇儿病了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砸锅卖铁也得治好她。铁柱说他不是鬼,可是鬼是不会说自己是鬼的。万一他真的是呢?要是他是,那他没了,我媳妇就能得救。这辈子我就这一个媳妇,我一定得护着她。可铁柱死了,她也没好。我那会儿心里老难受了,我以为她肯定要死了。就这她还撑着起来给我做饭呐,你说多好一女人。”
“她要是没了,我也跟她一起死。她拉肚子我也肚子疼,她吐了我也想吐。她见着鬼,我想我要也能见着就好了,我非给她把鬼打跑不可,可我没见着。”
他重又露出一个带着点天真的笑意:“后来你说你是鬼,我当时就把心放下来一半儿。早先咋没看出来呢我寻思。那天又有别人得罪你了,你也就收他们一点粮食。我心想那早说嘛,要是能救我媳妇儿,粮食算什么啊,人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对不,大侄子?”
下午的光线里,傻子聊着自己的媳妇儿,全然不知道他冒着傻气的笑容跟他说的“大老爷们儿”气质大相径庭。
而坐在面前的大侄子也在陪着他笑……
虽然在笑,眼神却无比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