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炎看向傻子，点了点头，笑了。
“你说得对，人在才是最重要的。”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生活在一些过于荒唐的寓言故事里。
他对傻子说：“我晚上可以去你家蹭饭吗？”
傻子说：“行！叔来做！——但你吃了这饭，可得收了神通，成吗？”
最后这两个字又有点局促不安，和他刚来的时候一个味道了。龙子炎笑了笑：“嗯，我保证。”
这是他头一回对谁承诺消除恐惧而不是制造恐惧。傻子得了这句话，乐呵呵地站起身。他正要走，龙子炎道：“等会。”
他自己进了厨房拖出半口袋粮食递给傻子：“这个你拿回去。”
傻子没料到还有满200减100的活动，一时怔在原地，想拿又不敢伸手的样子。
“你把家里粮食都拿过来了，晚上吃什么？晚上用这个做饭就行了。”龙子炎说。
傻子好像觉得这个逻辑可以接受，遂拖着那口袋走了。
龙子炎目送傻子的背影。
这是他留在小井镇的倒数第八天。
他又回去打开了傻子拿过来的那两袋东西，面粉有一点发黄受潮，还结块了。黄色的地瓜干里有一些可疑的黑点，像封印着虫子的琥珀。
不是每个人都有生活常识，更不是年纪大的人就一定懂很多。
很多人到了三十岁都以为饺子可以冷水就下锅煮，最后煮成一锅糊糊还以为就应该是这样的。何况是大家都不愿意浪费粮食的情景下。如果过惯了苦日子，就算东西变质长白毛了都会硬着头皮吃。
如果说之前没有出问题，那么大概只是因为粮食不够吃，不太可能存在剩饭。傻子的媳妇嫁过来之后不懂做饭，教她的人可能也就是半桶水，或者其实大家就是这样的，粮食有一点变质那也得不能丢掉——丢掉多浪费，没粮食了你吃什么？可傻子媳妇做饭做多了，变成剩饭后东西就变质。双重debuff之下吃到的人就会出问题。
又吐又拉，这种哪怕是不懂医学的人，从症状上也能看出来是吃错东西了，身体只是在本能地帮你把毒素给排出去。
那么就会有人问了：食物中毒为什么会持续那么久呢？正常的不就是一天两天就结束了吗？
这一点……就与他们的家庭状况有关了。
三丫的家庭是那样的状况，她整天吃不饱饭，发现病了之后能得到更多的食物，那么她就会继续“病”下去。
没有小孩喜欢父母吵架，如果她的父母吵架时，她一呕吐，两人的争吵就会停止，那么她会无师自通地学会呕吐。
这种剧情说起来扯淡，实则在《走近科学》里很常见。许多行为举止怪诞乖张的孩子，经历数集的调查之后会被发现是演的，只是为了获得大人的关注。
龙子炎小时候就着这种新闻下过很多很多饭，要他说，至少有10厘米身高是《走近科学》帮他长出来的。
当然他不养宠物，如果养的话，就会知道部分智商较高的狗子或者猫子也会突然假装腿断了，并在铲屎官带去兽医院花了大量检查费用之后突然自行好转，主要就是骗点冻干……
而像三丫的逻辑，对于妮妮而言也是一样的。只是，两家的情况不同，而妮妮的年纪比三丫大很多，她想的，大概也会多很多吧？
一个帮着父母拉扯四个弟弟长大的十五岁姑娘，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还是说她只是想下意识地通过某种柔弱的印象自保，让龙子炎从她的父亲手里抢夺她，保全她？
她在周家门口那场呕吐，或许也是想示弱，让周子安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好再责骂于她。
龙子炎在接触到那个目光的时候就明白。
但想活下去是没有错的。于是他试着给对方提供选择。
他说过他救不了妮妮。他能怎么样呢？他一个未成年人在副本里还娶一媳妇不成？再说等他离开副本了，妮妮难道就能有好日子过？
没有总裁也没有侠客。没有英雄也没有王子。
人得自救。或者至少你先自救，那么漫漫长夜里才会有人来帮你。
而关于那个撞鬼的说法又是怎么来的……龙子炎对此有一点想法，而且他很相信这与现实应该相去不远。
从之前那个打骂孩子的母亲用的词那里可以看出来，其实平时大家就会用鬼来吓唬小孩。
就像有人会对小孩说你再不听话警察就来抓你一样……小孩会对这种东西产生心理阴影。吓到一个小孩是很简单的，鬼故事可以，骂人的话可以，树上掉下来的肥胖毛毛虫也可以。
而对这种意象产生认识之后，他们的想象力，会让他们在身体不舒服时帮他们补足一切。像小朋友做了坏事会担心警察来抓自己，那么小镇的小朋友身体不舒服，又会觉得鬼在身边。
就像龙子炎说对方心慌气短手软脚软，他们会自己对号入座。身体不舒服的人去百度，会觉得自己时日不久。感情出了问题的人去花钱算命，听到什么结果都会觉得很有道理。
人类的想象力是如此强大，所谓MBTI、各种看似很有道理的心理测试与算命、各种抓住弱点的话术，都可以攻破它。
语言代表思想，思想拥有力量。龙子炎想。只是，力量也需要引导。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大概确实是想救人，又害怕自己成为染病之人，可整件事发展到后面就逐渐变了味。
所谓“运动”，大多如此。动机最初总是好的，奸细也曾想过要拯救祖国。
可后来呢？原本的运动目标是困难的。你很难找到真正的鬼，找得到也未必能消灭。既如此，为什么不做些眼下更容易让自己获利的事？
得到拥趸的人发现在浪潮中他们一呼百应，如果权力已经到了自己手上，又何须再去关注那些受苦受难的人？
由是，运动再也不是运动，它从运动变成事件，变成动乱，变成闹剧。
最后的最后尘埃落定，枉死者无法复生，闹事者远走高飞，或身陷囹圄，或……没有被追究。
更多被这些事扰乱了生活，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间或亲友的人，他们的损失再也补不回来。
龙子炎在夜里巡视，在人们的眼里，他像一只孤魂野鬼。
无人知道他才是真心想找寻鬼的侠客。
只是鬼最终也没有被找到。
或许没有鬼，或许有。
有些人知道答案。
知道答案的人，也知道鬼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