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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还不走吗，要关门啦。”
龙子炎在呼叫声里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趴在课桌上，脸和手臂由于作用力被双双压麻，甚至校服的袖子都被口水浸湿一小块。天要黑了，窗户里透进来的是夕阳最后的金色余晖。
他此刻正坐在教室里，剩下的人只有四五个，一副刚刚搞完卫生的样子，正在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见他抬起头，纷纷发出嘲笑。
“隔十条街都听得到你的呼噜声。”
“头天晚上看刘备去了吧睡得这么香？”
“早知道不叫你，看看你能不能一觉睡到国庆节，哈哈。”
龙子炎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角。幸好他没把压着的卷子还有作业本弄脏，不然就更丢人了。
他胡乱地把那一厚沓卷子对齐又折好，两端用作业本夹住，和红色封面的学生手册一起一股脑儿地塞进书包里，又把书包甩到肩上。
他应该是睡着了好久，这时候脑子还是云里雾里的一盆浆糊，用文艺点儿的想法来说，甚至都有点儿想不起来今夕是何夕了。所幸可能是为了保持气氛，搞卫生的人并没有擦黑板，“寒假快乐”四个字又大又清晰，充斥着一股无需任何修饰的喜庆感。
光是看到这四个字，龙子炎都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
寒假。
可以睡到自然醒，烤火，看电视，还能拿到压岁钱，不用上课。
如果一定要给它找到什么缺点，就是太短了。如果能一直放下去，整个世界陷入冰河纪他都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还是刚刚开始的，一整个完好的寒假！
龙子炎忍不住就感觉有点儿开心。
他往那四个大字上来回看了好几次，才依依不舍地看向旁边的空白位置。虽然那只是他个人的习惯而已，实则写在那里的全都是老生常谈的废话。
就比如这些。
【寒假注意事项】
【1.寒假从1月10日开始，到2月6日结束。2月7日-8日期间新学期报到，2月9日恢复正常上课。寒假期间，学校将关闭校门。为了方便管理，请师生勿在开学报到的日期前返校。】
龙子炎差点笑出声，心想好不容易放大假了谁要回来……小情侣谈恋爱是吧？
【2.学生必须按每日的题量完成寒假作业中的对应题目，并交由家长在对应位置签字。新学期报到时提交按要求完成的寒假作业，才能正常上课。】
谁会在最后一天以外的时间做寒假作业啊！龙子炎冷笑。
【3.请勿燃放烟花爆竹，不要去野外或水库等危险的地方游玩。】
龙子炎看了，龙子炎笑了，龙子炎忘了。
【4.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规律饮食与睡眠，休养生息，保证身体健康。】
晚睡晚起就是最好的生活习惯，谁赞成，谁反对？
【5.不要前往舞厅、卡拉OK等娱乐场所，或参与任何违法犯罪活动。】
有道理。但是真的会参与违法犯罪活动的人……会听这话吗？
【6.孝顺父母，不要与父母发生争执或吵闹。】
龙子炎差点翻出白眼来。很多大人总觉得是孩子不懂事和他们吵闹，事实上是他们自己不讲道理。真希望以后他不要变成那样。
【7.切记，在2月7-8日期间需要返校报到，如未能成功返校，视作】
这后面的字儿被人擦掉了。龙子炎看了两眼没看出来那本来应该是什么，遂作罢。
这时候其他人也收好书包准备撤了，几个人一起走出教室门口。
“我考成这样回去估计得被我爸揍了。”一个男生表情呆滞，脚步迟缓，一脸的很不想回家的样子。
龙子炎拍拍他的肩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不了30年后你给他报个老年大学，考不出第一名不准他进家门。”
“真羡慕你，”那男生说，“又是第一名，你妈这次要奖励你什么吗？”
龙子炎懒得往人成绩跳水的人心里扎刀子，遂道：“你以为她会夸我？不会的。我做错的都是不应该错的题目，没考满分就是骄傲自满，考了满分她能嫌我字丑，说换个阅卷老师看不懂的就会扣我分。反正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一个低能儿。”
旁边几个人都笑起来，一边走一边聊。
“谁不是呢。”
“我要是肚子疼，准是因为没按我妈说的时间睡觉，或者是因为手机玩太多，搞得跟我是用肚子睡觉玩手机的一样。反正不可能是因为她剩菜舍不得扔变味儿了。”
“对对对。我早上睡晚一点儿，我爸妈下班回来发现了就搁那夫唱妇随指桑骂槐，”龙子炎捂脸，“其实你给他们放大假，他们能起得比你还晚。他们就是上了班没假放，看我们有寒暑假眼红。”
“也不想想，我们早上七点上课，晚上九点下自习，比他们每天上班工作时间长多了。”
“还要考试，考不好还被他们怼，天天搁那儿算排名。搞得像我故意考不好一样，真的逗。”
已经空荡荡的走廊回响着学生们的脚步声，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夕阳的余晖逐渐下沉。
天气很冷，冷得让人精神的同时又忍不住感到困意，恨不得马上钻回暖和的被子里安稳地蜷缩。
把后颈位置的被子也掖实，耳朵都遮住，在黑暗的、安静的、温暖的房间里好好地睡一觉。
等到春暖花开、一切重置的时候，再像一颗萌芽的种子般悠然地醒来。
走到校门口，众人分别，龙子炎去拿单车。
不知道为什么，他回过头看向学校。
平时都散布着学生们的操场上，此刻已经没有人影。
逐渐亮起的路灯让那些平日里见惯的东西，都蒙上一层略微失真而模糊的光圈。
垃圾桶的入口黑洞洞的，花坛的转角仿佛藏着什么小动物，胶皮跑道延伸向他的视角看不清的地方。
这幅景象看起来多少有点怪异，不过那当然只是因为没人才显得奇怪而已。
他解开车锁，将书包甩进车篮里翻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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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路上天就黑透了，龙子炎放好车上楼。
或许是因为离过年还有一点时间，各家门口已经有一点掉色的对联、福字等物都还没有换新，纸都脆到起毛边了，墨字与金字都在黯淡的楼道灯下泛起陈旧的白。
门后已经传来炖好的羊肉的香味，厨房里妈妈喊他帮忙装饭。龙子炎在门口把书包放下换鞋，应着声跑过去。
妈妈不让他端别的，只让他装饭。爸爸用抹布包着砂锅的耳部小心翼翼地放到垫子上，揭开盖的瞬间，白萝卜炖羊肉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妈妈先给他盛了半碗汤，又往里塞上很多羊肉和几块萝卜。一家人吃饭。
爸爸说：“放假了正好做事，明天你去超市买年货。”
龙子炎心想果然不会让他好过，每一块肉都不是白吃的，就是让他干苦力。
妈妈说：“早一点去，最好早上起来就去，晚了他们就开始涨价，你从标价牌上都看不出来。去年你爸偷懒最后两天才去买东西，排队给钱都要排半小时。”
爸爸刚倒了一小杯白酒，“吱儿”地喝了一口，闻言便脸色涨红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说最后几天要打折让我晚点去买？”
“哪有这事！明明就是你偷懒去得晚！”妈妈白了他一眼。
“你看你妈，做过的事都不认。”爸爸笑道。
龙子炎在一边看戏，甚至多吃了两块肉。他知道他爸说的是真的，他妈也未必是真不记得，大概率只是甩锅而已……不过他也很清楚另一点，这两口子并不是真的在吵架。
这种琐碎的日常让他生出一种昏昏欲睡的安心感。妈妈察觉了他的异常，问：“你怎么回事？脸都快埋到碗里了。”
“有点困。”龙子炎说。
“那快吃，吃完去睡觉。”爸爸说。
“都是因为你平时晚上……”
妈妈说到一半就被爸爸打断：“行了行了，你儿子刚刚考完期末考试，你就少说两句吧。他复习不累吗，考试不累吗？困了不是正常？”
说得很好听，但龙子炎深知这个耐心最多也就持续三天，三天后他爸将加入他妈的行列一起吐槽。如果他胆敢反驳，就将遭遇中国特色的男女混合双打。
妈妈悻悻地收了声，到底是心疼孩子，放下饭碗去药箱里拿了几颗感冒药，嘱咐他吃完饭过半小时吃了药再睡。
为防她再次开启论战，龙子炎乖乖照做。红色的胶囊和着水吞进喉咙里，产生一种微妙的异物感，就像他吞进去的不是药丸而是一块石头什么的，总之带着棱角的东西。
药丸味道苦，胶囊卡喉咙。众所周知，只要是药都难吃。
但那种只持续了几乎是一刹那的异物感让龙子炎有种莫名的……呆滞。
就像视频掉了帧，电脑卡了机，而游戏里远处的风景因为电脑性能太差，而迟迟没有加载出来。
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吗？应该不会吧。他记性一向都可好了，妈妈忘记什么东西总来问他。
而且能忘记什么？卷子都改完了发下来了，他还是年级第一。
以现在这个成绩不出意外的话，之后可以直接等保送，高考都不用跟别人挤的那种。
到底是……为什么感觉怪怪的呢……？
想不起来了……
反正中国特色，过年前绝不干活，就算真的有啥大事也等到过完年再说。
仿佛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天空，龙子炎突然一拍大腿。
该死，他知道哪不对了！
他怎么会忘记这种事！
是寒假作业！他的寒假作业！
但是……他都洗完澡，换上睡衣准备钻被窝了，这种时候还要起来，太残忍了吧？！
应该不至于今天也要写吧？今天……今天算寒假第一天吗？白天不是还回学校听老师讲了卷子吗？
不管了，明天再说。龙子炎一边想着一边钻进被窝。
妈妈过来看过他一次，试了试额头确定没发烧，又帮他把被子掖紧。
龙子炎在熟悉的被子气息里睡着了。
虽然很困，但是睡得也并不安稳。
他做了个猎奇的梦。梦里他被选中了，代表国家出战，那可真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且到最后都还没有取到西经。
而且这梦贼离谱，很多地方它特别遵守逻辑，比如龙子炎明明已经很猛了，却并不能御剑飞行，也不能破碎虚空。又有很多地方它特别没有逻辑，比如一个国家的安危系在一个人的身上啥的……显得普通人的努力与存在仿佛毫无意义。
梦境十分漫长，少年在床上辗转反侧，被子全卷在身上闷得他浑身是汗，又喘不过气来。
有很短的、无人察觉的时间里他突兀地睁开眼睛，然而面前只是一片茫茫的黑暗。
接着他重新睡死过去。
待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将梦境前尘尽数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