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炎并没有睡到自然醒。没什么东西打扰的话他是还能睡下去，但尖锐的电话铃声把他从梦境里拽了起来。
“唔……？”
最好不要是诈骗或者推销电话，不然真的会气死。
“你还没起？平时早上都是六点起来吃早饭上学的，你这个年纪正是早上八点钟的太阳，应该朝气蓬勃！怎么这个时间了你还睡得着的啊？”
是妈妈的声音。龙子炎眯起眼睛去看电话上显示的时间，九点。
《这·个·时·间》……？这说得他还以为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呢……冬天太阳晚点儿露头才正常吧？！有没有常识啊！
“快起来刷牙洗脸吃早餐！饭桌上给你留了吃的！吃完赶紧出去趁超市刚开门人少买东西！”妈妈中气十足地喊道。
“……”十点钟超市才开门，他还能再睡半小时。
“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又睡着了！”电话那头问。龙子炎胡乱地哼唧了两声，那头妈妈又开始报需要他买的年货清单。龙子炎不得不扯过一张纸来记，迷糊之间写出来的字比鬼画符还丑。
“……行就这些，钱在你床头柜上，”妈妈停了片刻，声音放低了一点，“你实在困就再去睡会儿，但不要在电话旁边，会着凉。”
龙子炎感觉他妈多半是他的仇人派来整他的。
“没事，我醒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哦哦行，那你去吧。记得拿上门口的袋子，不要用超市的袋子，五毛钱一个不划算。”妈妈立刻不再劝他睡回笼觉。
龙子炎：“……”要不她还是把他杀了吧。
他挂完电话，胡乱用冷水洗了两把脸，被冻得浑身一激灵，眼睛才终于睁成平时的大小。
可看清楚镜子里那张脸的时候，总感觉那好像有一点陌生。
难道是他变帅了？
龙子炎揉揉脸，左右端详自己，还是看不出什么大毛病。看起来怪怪的可能是因为他平时都不怎么照镜子吧？就像人从录音机里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会觉得奇怪，一个道理。
他心想虽然这等相貌100分里已经可以打个98分，不过确实也是有其上升空间。如果升到99.9分，说不得他也只能勉强承受。
刷牙吃早餐，整理好所有东西也才9点20。按妈妈给他规划的时间，他将手持愚蠢的绿色无纺布购物袋在超市门口吹着冷风再等20分钟，超市才会开门。
龙子炎对母亲的时间观念深觉无语。他随便看了会儿电视消磨时间，到9点40才带上钱和袋子和购物清单骑车出门。感谢多年考试给他留下的一些超能力，他对时间的把握非常好，到达超市的时候，刚好十点钟，一分一秒都没有差。
超市才刚开门，确实还没几个顾客光临，而他已经听到里头播放的各种贺年歌曲。
什么走遍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都是同一句话，恭喜恭喜恭喜。然后是复读机般的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或者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还有虽然听不懂但是十分欢快喜庆的南方方言歌曲，比较好理解的是财神到财神到，后面的就全靠猜了。
要是再过二十来天，就会听到卖汤圆卖汤圆，正月的汤圆是圆又圆。不过元宵节的歌要少一些，没太多选择。
这些歌龙子炎从小听到大，好像从来不会上新，但也从来不会过时。歌词没人刻意记过，可是个人都能跟着哼几句。不管身处何方，听到的时候你就知道，是要过年了。
他锁好车要往里走，被门口的一大妈拦住：“哎看下这个。”
她向他手里塞了一张传单。龙子炎还以为那是什么折扣清单，准备拿回去给他妈卖废纸，结果一打开，居然是“超市顾客须知”这种东西。
好嘛，现在连个超市都敢搞噱头，对顾客列出要求了……接下来是不是还要付费买会员卡才能进入，逛到一半还会被人盘问查卡啊？
真就不愁卖是吧？龙子炎心想。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打开那张印刷成红底带着金花儿，比春联还要喜庆，乍一看跟喜帖似的宣传单。
【宜佳超市顾客须知】
【亲爱的顾客：您好。欢迎您选择宜佳超市，宜佳超市为本市最大的超市，我们将竭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过年期间，因超市客流量暴涨，为保证您的购物体验，请遵守以下注意事项。】
【1.本超市所有员工及管理人员均为外地人，听不懂桂市方言。如您需向工作人员求助，请讲普通话，并使用规范字。如有存在桂市口音的员工出现，请注意，其可能是伪装成工作人员的骗子。请不要搭理他们，并立刻向您身边最近的戴黄色工牌的工作人员反应，工作人员将进行处理。请注意，黄色，是本宣传单上“花朵”的颜色。】
【2.超市所有员工皆身穿在胸口绣有“宜佳”字样的红色工作服，并佩戴工牌。如您所见的工作人员身穿灰色旧版工作服，则其为实习员工，仍在培训期间，并不了解超市的工作流程，请无视他们的举动。请注意，红色，是本宣传单空白无字处的底色。】
【3.过年期间为确保供应，部分商品将实施限购，请按货架前的说明采购。请勿将超出限购件数的商品随身携带或放进购物篮、购物车。】
【4.本超市建筑经重新设计，十分牢固，能经受8级地震；电路投入使用时间较短，并未老化。如您遇到灯光频闪、熄灯等情况，可能是过年期间供电不稳定所致。请在原地等候，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切勿惊慌或奔跑，最多3分钟后一切将恢复正常。】
【5.本超市设有数个非现金支付的自助购物机与接受现金支付的柜台。自助购物机没有任何限制，可以自由使用。如您需要现金支付，请去往现金支付柜台。】
【为节省您的排队时间，请按以下原则进行分流：如果您的会员积分卡的卡号开头四位数字小于2009，请去往1～4号柜台；反之，如开头四位数大于或等于2009，则请去往5～8号柜台。】
【如您未持有或忘记携带本超市积分卡，请去往9号柜台。】
【最后祝您合家】
这张宣传单也不知道是谁搞的垃圾排版，最后的一行字硬是被下面印的商品促销图案给盖住了，变成一块25元/斤的猪前腿肉，乍看去很有一点黑色幽默。
龙子炎扫完那传单，便往口袋里揣，推上个购物车走进超市。
刚开始他是嫌麻烦，看完倒是觉得这传单也不失一点道理。
过年期间骗子多，连学校都特意开了一节反诈骗课，找错销售员的话就麻烦了。限购就更是好消息，免得几个大爷大妈来回排队薅羊毛。超市不可能开展消防演习，如果停电发生踩踏事件也很可怕，事先告知确实能让人有个最基础的心理准备。
最后，把顾客分流到不同柜台排队真的挺好……他以前试过陪爸妈逛超市，总要在相隔较远的数条队伍间找排得最短的，并在前往的过程中发现其他人捷足先登，最短变最长。
这时候妈妈就该开始唠叨了。
总之这些规则都算是言之有物了。
超市还是没什么人，连工作人员都少，可能集中在客流量大的时候回来上班了吧。
这会儿龙子炎深觉妈妈说的话倒也不无道理，跟其他人挤来挤去的确实让人头晕得很，不如早点来。而且这还是工作日，很多大人并没有开始放过年的假期，这时候能来买东西的人相对少些。
他推着车子到处逛，可能是身边没有别的人，他甚至有种坐到车里用脚划的冲动……当然也只是想一想。
货架摆得又满又整齐，让人感觉非常舒适。目力可及的地方并没有工作人员，龙子炎有种他的脚步都在传来回声的感觉。
香瓜子、夹心糖、巧克力、牛奶糖、福橘，龙子炎往购物车里一件一件扔东西。
他推着有点满的购物车往前走，路过放干粮的几个货架。
这里的东西都是大米、面粉、油、盐之类的商品，还有方便面。
货架上全都贴着个非常醒目的标签：本货架每样商品限购一件，请勿多拿。
龙子炎略一驻足。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几样东西跟限购应该有啥关系……谁家过年会囤米囤盐不成？还有过年囤泡面的？这过的哪门子年？是在索马里不成？
限购的不管怎么想不都应该是别的东西吧，比如说打到骨折的汪汪大礼包、还有某几种经常出现在广告上的知名白酒，以及看着电视就会被不知不觉吃光的砂糖橘？
总之他要买的东西没限购就是好事，龙子炎想。年货这种东西通常需要多次采购，因为早买的那批东西会在过年前就被吃光。
他耸耸肩，路过大米而不拿，到了饼干货架，挑了数包饼干。
这时候他又看到一小块地方被围成限购区。
龙子炎忍不住过去看了眼，想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却发现那不是什么进口的高端货，也不是什么国产并起了洋名的伪进口货色，就是普通的压缩饼干。梆梆硬，用来敲头头会痛。
不会吧……难道这压缩饼干是金子压的？这玩应还限购？
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后走，他看到了更多奇怪的限购品：矿泉水、电池……
龙子炎觉得有点离谱，心想这些玩意……难道是正在搞促销？
这也就是来买东西的人是他，如果是他妈妈，发现这些玩意打折的话会立刻大量购买，完全忘记她本来要买的东西。很多时候他妈妈的逻辑就是“买东西省下来的钱等于赚到的钱”，现在家里还有一大堆她趁打折的时候买的卷纸，毫无意义地占了整个柜子，龙子炎估计那些够他用到30岁。
他只拿了瓶小可乐，就推着半满的购物车向前走，同时仔细掂量着这些东西他那自行车的车篮还有绿色无纺布购物袋到底装不装得下。
这时候，灯光突然像发生某种接触不良般地闪了闪。
龙子炎原本没注意，这种老式的灯管出问题是常事，教室里也装着类似的灯管，夏天的夜里总能听到它嗡嗡叫。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普通的故障，因为出问题的并不是单根灯管，整个超市的光照都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点，超市里原本播放着的贺年歌曲也在此刻被幕后的操纵者给按下了暂停键。
一个男声从广播里传来：“请各位顾客不要恐慌……”
才说了半句话，不知是否因为电力影响，这声音听起来莫名地变得一卡一卡的，且带上了几分留声机的那种失真感。
“……有序从安全通道疏散……双手抱头……蹲在空旷之处……切勿……停留在……货架旁边……”
可不知为何，就像电池耗尽的玩具一样，在说完这奇怪的处理方式之后，声音中断了。
而超市中的灯光，随着声音的戛然而止，在这一刻，也是突兀地直接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