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呀!”
龙子炎在越发大声的呼唤里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的手里没有伞,人也还在车上,女人正在前座带着点儿焦急地回过头喊他。
“做了什么噩梦?听到你一直喊爸爸妈妈。”
龙子炎看向女人的脸,摇摇头。困惑与陌生感持续了一会儿,直到妈妈说:“哎哟你睡觉干嘛把手压在胸口!压在胸口就是会做噩梦的!”
龙子炎低头一看,果然如此。
哎他就知道……那他能怎么样嘛?手也没地方放啊?
在妈妈的唠叨与嫌弃声里他坐起来。
车仍然在雨中的高速公路上平稳地行驶,不时从他们身边掠过一辆别的车,可能是因为他们开的不是迈巴赫吧。
“前面有服务区,我去上个洗手间。你们要去的话就一起,我锁车。”爸爸说。
服……务区?
龙子炎心里咯噔一下。阻止的话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脱口而出:“别过去!”
“啊?”爸爸已经驶上开向服务区的匝道,闻言手都差点一抖,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抓着方向盘,牢牢地稳住了方向。
“为啥不能去?”妈妈也问,“你不要上厕所吗?可我有点儿急。”
龙子炎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如果穿越回过去,面对一班你知道必然坠落的飞机,又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它起飞?
时机转瞬即逝,车速从80降到40。
“有危险!”来不及再犹豫了,三个字在舌尖爆发。
爸爸一脚急刹,龙子炎差点一头撞到前边椅背上。
“什么危险?”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这时他们已经在服务区的入口处。龙子炎抬眼远望,停车的区域已经停了许多汽车,有人宁可打着伞也要下车活动下筋骨,也有人捧着泡面玉米等食物从商店里走回车边,看来是要补充能量。
地面是平整而安全的,一切看起来正常极了。
但不是那样的,这整个地方的布局,这按理他并没有来过的服务区的建筑布局,甚至于商店与加油站的位置和墙砖颜色都和他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怎么会这样?那岂不是证明这地方晚点会出事?
——可他梦中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甚至这车后来还消失了,而此刻停车场里都快满了,那意味着什么?
如果那只是个梦,他为什么会见到从未见过的风景?如果那不是个梦而是某种预言或预知,是不是指纵然此地要出什么事、也不会是此刻?
思绪被后方传来的喇叭声拉回现实。他们堵在入口了。爸爸没有办法,放下手刹重又向前开去。
寻了个地方将车停好,龙子炎发现父母都回过头来看向他。
“刚刚说有危险,是怎么回事?”爸爸严肃地问。
这其实是好事。许多大人总把孩子的话当耳边风,一笑置之,视若罔闻。但他说他状态不好,爸妈就带他去医院;现在他说他觉得有危险,爸妈也表现出警惕来。
可龙子炎却答不上话来。
坦白吗?那显得他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受害恐惧症患者。
“这个服务区……叫什么名字?”龙子炎问。
“西川。”爸爸说。
原来掉下去的那个字是“西”,而只剩三分之一的那个字是“川”。
他说:“没什么事,那一起去上厕所吧,我就是突然也想上。”
父母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中带着某种默契与了然,让龙子炎感到既困惑又生气。
他并不希望父母再问他究竟为什么说有危险,因为他解释不了。他也不希望父母完全没有问下去的打算,因为那意味着别的东西。
三个人撑着伞下了车。
龙子炎说:“下雨天小心路滑。”说完自然且熟练地托住了母亲的手肘。伞也是他在打,因为他高,他的举动似乎让母亲感觉一丝欣慰。
走出一段距离,龙子炎回头看去。
车还在原位没有消失,一切都好好的。
他穿过本应是废墟的商店入口,没去上厕所,只是看向地下。地砖结实,下面什么都没有。没有缝隙没有空洞没有人,十分结实。可他总感觉那地面就像马上要裂开,将他吞噬干净。
又或者并不是让他坠落……而是里面深埋着的什么东西要出来。
拥挤的人流在他身边,带来一种虚假的热闹感。
龙子炎的手有点冷。他摸了摸口袋,悻悻地放弃了去买点东西吃的想法。
但过了一会儿妈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根热腾腾的煮玉米递给他。
“哎?”
“吃吧,”妈妈帮他打开袋子,“早上看你就没吃多少。天气太冷了补充点能量,但是什么可乐烤肠之类的就不要吃,里面全是化学成分,吃了对身体不好。”
出于礼貌,龙子炎捺下反驳“化学成分”这个常识性错误的想法。玉米带着点烫意,吃起来甜美多汁,他咬了两口才想起来要问:“你不吃吗?”
“我又不饿。”
龙子炎慢慢地吃他的玉米。某种渴望驱使他突然开了口:“我刚刚睡着的时候梦到这个服务区了。”
他尽量以一个正常人的口吻叙述他梦境中的废墟,既希望她察觉到异常,又不希望她理解为那是他的异常。
妈妈听完说:“这种梦我以前也常做,回到以前曾经去过的地方啥的。那个地方和现实中的很相像,但又不完全一样。反正总有些地方怪怪的,但我在梦里的时候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儿怪怪的。”
“可是这里我没来过啊。”
“怎么可能没来过,”妈妈乐了,“你忘了?回奶奶家你爸开得最熟的就是这条路,每次都在这里休息,你一年至少来一次,虽然有时候你没跟我们下车,会在车里坐着等。”
龙子炎张开嘴又闭上。她说得对,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这儿。
一场梦而已。往好的方向想想,他现在醒来之后能记得梦的内容了不是么?以前睡醒的时候就会全忘记的。自己吓自己岂不是有点幼稚,他想,感觉脸上有点儿发烫。
“都休息好了吗?”爸爸拿着几瓶水走过来,递给龙子炎一瓶。
“我好了。”
“我也是。”
“那就出发。”爸爸轻松地说。
龙子炎没再提出什么异议,剩下的路程他没再睡着,也没再发现什么别的异状。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