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谱子已经完成了，请您过目。”更换了崭新蓝衣制服的流浪汉，或者说新组建的军乐团成员单膝跪地，向努尔双手献上乐谱。
努尔接过，匆匆扫过一眼，随意地说道：“你们在我面前演奏一遍看看。”
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完全没接触过乐理，又没粉红小虫在身边讲解，五线谱在他眼里和鬼画符没啥区别。
“没问题！”
一半的军乐团成员于腰前或胸前绑上军鼓，另一半则举起单簧管等各式铜管乐器，在努尔面前非常自信地演奏起来。
连续短促而铿锵有力的号声配上大鼓，再配合大钹的清脆碰撞声，俨然成了一首曲调简单而斗志昂扬的军乐。
“节奏和法国军乐《胜利属于我们》有点像，整体气势确实压过哥布林那边一头。”
努尔叫停了他们的演奏：“可以，就定这首了。”
“非常感谢大人……”喜形于色的军乐团成员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努尔和颜悦色地说：“作为军乐团要随军出征，你们休息一下，等下编入出城迎敌的部队。”
他们的笑容直接僵在脸上，不敢拒绝也不敢哭，最后纷纷呈现出一副便秘的模样。
“相信自已，你们现在就是全城最专业的乐队，到时候一定能超常发挥的。”努尔鼓励地拍拍领头人的肩膀，转身离去。
细若蚊吟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大人，这不是发挥的问题……”
军乐的事情搞定后，努尔开始全力着手于出城部队的名额问题。得益于宪兵队的加入，部分城防军不想在这种事上被宪兵比下去，纷纷自愿报名，报名人数达到了三千多人。
这期间有冒险者想报名，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既然对面的哥布林都是最普通的哥布林，那这边也最好都是普通人，否则一旦因为打破平衡触发哥布林部队的时间倒流，那所有的牺牲都将白费。
这时，一直在城内维持秩序的芙萝尔再次找上了他。
“……你手下的那些人也要报名？”
芙萝尔身穿女仆装，礼貌地回答道：“是的。他们听到主人发布的消息后，拜托我前来帮他们报名，以示他们愿为主人冲锋陷阵的决心。”
努尔沉吟了一会儿。
“他们知道如何开枪和使用刺刀格斗吗？”
“报名的人都知道。很多人曾经隶属于奴隶主的护卫与保镖，其中有的人还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但是……”芙萝尔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我想，仅凭一腔热血，可能是不够的。”
“无妨。有视死如归的决心就足够了。”
军队已经没有长期训练的余裕了。虽然现在的普尼斯港还能撑上大半个月，但城外的哥布林军队只是对方的第一棋，还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棋。
有了一大批奴隶的加入，报名人数最后达到了六千多人，已经超过了既定目标。
当看见一群换上制服的奴隶时，努尔察觉到宪兵上尉的神色露出了一丝异样，但他很快压了下去，像往常一样领着宪兵配合军乐团的军乐训练。
部队经过临时训练，整合完毕后，就到了出城迎战的时候。
努尔单独找到宪兵上尉问道：“你觉得胜算如何？”
“阁下，实话实说，我认为赢的概率不大。”上尉老实答道，“临时拼凑的军队第一次上战场，士气经不起考验，很容易一触即溃。”
努尔知道他在指谁。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一起上了战场，三千奴隶士兵就是你生死与共的同伴，你和你的部队必须完全信任他们。”努尔淡淡地说道，“同样，他们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有阁下这番话在，我们定将全力以赴。”上尉啪地敬了个礼。
他就算不信任奴隶兵，也愿意信任努尔。是努尔带领他们打赢了哥布林骑兵。
“……你们在这场战役里的任务比其他人更重，你们是真正的精锐。不要辜负普尼斯港对你们的信任。”
上尉再次敬了个礼：“定将不负阁下所托。”
在他去训兵的空隙，努尔又单独来到奴隶兵集合的地点。
在讲了一些通俗的鼓舞士气的话后，他屏蔽了周围人的感知，面对三千奴隶兵说道：“……不必惧怕，这场战役，光明存在将与你们同在。”
“……”
奴隶士兵虽缄默不言，但他们的眼里满是诧异的光芒。
光明存在？奴隶们一直是不允许拥有信仰，被所有神明抛弃的社会最底层，为什么努尔会这么说？
努尔庄重而和蔼地说道：“我指的是真正的光神，独属于你们的神祇。从今往后，祂将一直与你们同在。”
我将与你们同在。
柔和且温暖的光芒笼罩了奴隶士兵们的身体，他们茫然的眼中逐渐出现了神采，有人的眼眶中甚至流出了泪水。
没有人说话。他们默默地站在原地凝望着努尔，但整体气势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刚才的话记在心里，不要随意说出去。”努尔解除了屏蔽，领着奴隶兵们与其他士兵汇合。
“你这事干的不地道啊。”骰子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为了胜利不惜采用这种手段，现在的你，和另一个神性主导的你越来越像了。”
“我确实对不起他们。只是这一次，我不希望他们最后啥都不知道就被迫送死。他们应该有知道的权利，有神明一直站在他们身后。”努尔哑然片刻，说道。
就算是被骂伪君子，他也认了。
城门徐徐打开，军乐团奏起了激昂澎湃的军乐，夹杂在出城部队的中间。
随着军队陆续出城，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一直响彻在普尼斯港上空的哥布林军乐开始产生变化，混入了已方军乐的曲调，而这种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明显。
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这首军乐彻底改变了。两首节拍本就一致的军乐曲调各删去了一部分，又额外增加了一些细节，竟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成了一首全新的乐曲。
努尔抬头望向天空的十个太阳：
“哥布林交响乐团在现场编曲？”
在普尼斯港上方的无穷高处，十个排成一排的聚光灯之下，哥布林指挥家此时正闭眼聆听着人类军队奏出的军乐，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果然，你确实懂我，精灵神选者。
“线列兵时代的战争是一首以血肉为墨的十四行诗，士兵们以肩膀丈量彼此黄金般的勇气，每一次齐射都绽放出钢铁与火焰的紫罗兰。
“礼仪与暴力并行，秩序与死神共舞。
“这是我们真正希望谱写的乐曲。它如今将作为那独属于普尼斯悲歌的第一乐章，谨献给您，我们唯一的知音。”
努尔掷起骰子，点数为六；他也从容地掷起了那枚黑色的骰子，点数也为六。
两颗骰子都曾经是神明的一部分。当骰子告诉努尔，自已的判定结果并不能决定战争的胜负时，努尔再次皱起了眉。
一直等待着的哥布林红衣军队并没有发动攻击。它们默默地注视着出城的人类军队完成布阵，推出火炮，最后与它们相隔约一百多米对峙。
双方都做好了准备，安静地等待着。
不少士兵都是第一次与黑压压的敌人面对面，感受到哥布林们那冰冷肃杀的气势，小腿与手中的枪下意识地微微发抖。
有人已经开始暗中后悔为什么主动报名了。
“……”努尔无言地站在城墙上，与涌上城墙的人们一齐盯着分为红蓝两色的广阔战场。
这时，一直停在原地的哥布林军队开始集体向前行走。
“发动攻击。”他说道。
“攻击开始！”
这条简短的军令渐次传了下去，最终，战场上的军官面对前列的三排士兵下达了指令：
“第一轮齐射，开火！”
努尔远远地看见一排白烟从已方士兵的枪口炸开，对面最前面整整一排的红衣哥布林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往前栽倒了下去。
普尼斯港线膛步枪的精准度很高，基本上能做到每个士兵负责杀死一个敌人。
后面的红衣哥布林机械般地快速往前一步，补齐阵型，随后举枪，第一次向人类军队开火。
尽管哥布林是滑膛枪，但这个距离还是有不少人被打中了，哀嚎着栽倒在地上。努尔闻到了对面燧发枪管升腾的硝烟里飘散的硫磺气息。
“保持队形，第二排的士兵向空位补齐！装弹！第二轮射击准备！”
军官骑着马，迅速举着银柄佩剑指挥着士兵。他注意到哥布林开过一枪后必须往枪管里装填黑火药，然后取下通条压实。
敌方的装弹速度远不如已方！
“第二轮齐射，开火！”
仍在装弹的哥布林们又纷纷睡倒了一片，人类军队见此情形士气大增，快速装弹，在哥布林们还没举枪前又进行了一轮齐射。
这次，一条线上的哥布林基本上被他们全部报销了。第二条线的哥布林继续移动，同时举枪射击。
火炮的轰炸声响了起来。但哥布林炮兵阵地发射的只是实心弹，而普尼斯港炮兵经过测算发射的开花弹则又报销了一半哥布林炮兵。
“就这样打下去，普尼斯港就能胜利了！”此时，围观的所有人脑中都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忽然，努尔注意到第二线、第三线的红衣哥布林没有再停下与普尼斯港对射，反而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接近人类军队的阵地，很快就不到五十米了。
最后，它们维持着整齐的战线，在十个太阳的照射下举起一片寒光闪闪的刺刀，朝着普尼斯港集体冲刺。
努尔的心蓦然一沉。他最担心的事确实发生了。
“这是龙虾兵能在线列兵战争时期声名远扬的真正原因。”
徘徊在普尼斯港上空的军乐曲风骤然一变，整个格调转向了壮烈与悲壮，化为磅礴的气势向普尼斯港的所有人压下来。
“自由射击！”马背上的军官看见哥布林军队那悍不畏死的冲锋，立即向士兵们下令道：“上刺刀，准备迎敌……”
“不能待在原地迎接敌人的冲锋，城防军的长官。”
宪兵上尉从容不迫地走到第一排士兵的前面，举起刺刀，厉声高呼：“所有人，跟我一起——
“冲锋！”
发动反冲锋，才有胜利的机会！
“杀！”
军乐急促的鼓点下，锐利的催命哨响起，所有人精神一振，跟在上尉的背后大吼着向前冲去，气势如虹。
在轰然迸发，势如山崩的军乐声中，两军短兵相接，最前方的上尉一马当先，领着部分宪兵用刺刀一连挑飞了几只红衣哥布林，与敌人厮杀在一团。
但这却没有影响整体战局。
一名城防军正往前冲着，就听见眼前的同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捂着被捅穿的档部往后一瘫，一头身材矮小的哥布林一脚踏在他身上，熟练地将血淋淋的刺刀拔了出来，看向城防军的嗜血双眼闪烁着没有感情的冰冷光芒。
当那头与杀戮机器别无二致的哥布林，挂着血沫与肉屑的刺刀对准自已的那一刹那，城防军内心积累的勇气与自信瞬间崩塌，恐惧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他的全身。
“怪物！这是真正的怪物！”他握着刺刀的手无力地一软，顿时明白自已已经不可能打赢眼前的敌人了，拖着枪转身拔腿就跑。
大部分城防军没拼杀几下，就真正露了怯，在根本不怕死一味厮杀的哥布林的气势冲击下，许多草包一看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血腥场面，就吓破了胆，连忙向后退去。
普尼斯港前半部分的阵线多处被一冲即散。
宪兵上尉一路领着几支宪兵队伍冲出了层层哥布林，冲到了敌人的阵地后方，看样子似乎完全冲过了头，而且显然已经来不及回救，挽回濒临崩溃的局势。
“啊？”
“我们就这么败了？”
城墙上观战的众人惊呼出声，努尔却将视线放到了后半部分一直维持着阵型的部队。
他们是三千名奴隶士兵。见到这场面，奴隶士兵只是稍稍让开身体间的间隙，让城防军溃军能够冲到彻底安全的大后方去。
“果然，为了追杀溃兵，这些只知道冲刺的哥布林与城防的溃军混在一起，队形已经乱了。”努尔冷冷地注视着战场上参差不齐的红色。
“这场战役胜负的关键在奴隶士兵上。”
临时拼凑的部队质量本就参差不齐，有过白刃战经验宪兵队还好说，一群为了金钱或面子不输宪兵而报名的城防军，反而是人类军队最薄弱的一环。
长期训练已经来不及了，努尔干脆就让他们保持这种容易“诱敌深入”的状态，将战略的重点放在三千名奴隶士兵上。
这也是为什么他先前对上尉说一定要信任奴隶士兵。
等哥布林们追着四散奔跑的溃军到达整齐排列的奴隶士兵眼前时，才发现眼前的人类士兵似乎跟刚才不太一样。
他们整体散发着肃杀之气，以百人为一组极其整齐地排列成一个个独立的小空心方阵，密集的刺刀尖朝外却集体按兵不动，让很多专心追杀溃兵的哥布林下意识地避开这些“障碍”，将它们本就不整齐的队伍分割开来。
这时，即使哥布林们想要重新组织密集的阵型，也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