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面包车，方心艾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跟上来。
她的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几缕头发粘连在额上。
张伟递过一瓶水，方心艾毫无防备接过来，拧开瓶盖，灌了几大口。
“那边儿什么情况？”张伟问。
方心艾简要说了一下经过。
张伟听完笑了。
“你不觉得我侮辱死者不厚道吗？”
“想来那么多人都厌恶她，生前肯定做了不少亏心事。”
“反正是出了口恶气。”
“我正好要回市区，你要回家吗？我载你回去。”
“谢谢了，总是麻烦你，张师傅。”
“叫我张伟吧，师傅师傅的，好像我一把年纪，咱们看着差不多大。”
“好，那你就叫我小方吧。”
张伟把车里的冷气开大了一些，发动车子往市区开去。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张伟找着话头。
“在培训机构当钢琴老师。”
“哦？音乐老师，方老师，你看我学钢琴还来得及吗？”
方心艾转过身子：“哦？你也喜欢音乐。”
她觉得这个拉货的司机很独特，因为十五年前的经历，她对除了父亲的男性都有一种下意识的提防，但面对这个小伙，她觉得很放松，刚才甚至不假思索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大口。
“小时候常常听。”张伟打开车里的音响，乐曲从暂停的地方开始放出来，“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
“不错啊，看来你还真挺喜欢的。”方心艾很是惊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听古典音乐了，张伟却能准确说出作品名称，甚至精确到乐章。
方心艾来了兴致，掏出手机，随机播放了几个片段。
“肖邦C小调革命。”
“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
“马勒第三交响曲《夏日清晨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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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都准确说出了曲名。
“你听得还真不少，不简单啊，不过我看你的手可能学钢琴有点难度。”
“我的手怎么了？”张伟看了看方向盘上的手，粗糙，指节粗大，满是老茧，一看就是经历过苦生活的手。
“不过，你要是肯下功夫，也不是不可能。”
“算了算了，说着玩儿的，我哪儿有时间学，再说了钢琴课肯定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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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两人就着音乐的话题又聊了很多，方心艾对这个拉货的司机刮目相看，他的音乐知识储量丰富，能对某位作曲家的风格进行准确的点评，并加上自己的见解，一些幽默机智的恢复让方心艾忍俊不禁。
张伟的气质谈吐，很难将他和一个拉货司机联系在一起，这是靠书页和墨水浸泡才能出来的，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
方心艾觉得和他聊天很轻松，这种轻松的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当她意识这一点的时候，自己也很惊讶。
“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吗？”下车前，方心艾突然问。
张伟心头一紧，“怎么这么问？”
“有很多的事情和人我都记不起来了，特别是小时候的事情。”
“应该不认识吧，你这么漂亮的人，我肯定能记得。”张伟挠挠头。
“哦，行吧，那我回去了，再见，张伟。”
“再见，方老师。我刚好来了一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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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车驶出方心艾居住的胡同，拐上大路，行到一个公园门口，前方停着一辆奔驰。
奔驰里走出了那个胖男人。
胖男人掏出华子，给张伟点上了一根。
“阿伟，她真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也难怪。”
“阿庆，够仗义。“张伟拍着胖男人的肩膀。
崔庆叹了一口气，想张口安慰张伟，却不止该怎么说，两人靠着奔驰的引擎盖默默抽烟。
崔庆去参加告别会，纯粹是一种“扬眉吐气”的态度，那个恶女人终于挂了，而自己还活得很滋润。本来他只想看一眼，了解自己的心结。
崔庆认出了方心艾，但他没有和她打照面。
崔庆想着她也是怀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情才出现在这里。没想到方心艾那口痰来得如此没有征兆，崔庆想到以前和方心艾关系不错，又想到张伟和自己的情谊，于是急中生智，吸引火力。
“你是没看到当时场面有多精彩！”崔庆脸上的表情眉飞色舞。
“不会有麻烦吧？”
“已经解决了，法不责众。她儿子还真是窝囊。”
“阿庆，真是谢谢你。”
“小事，我也出了口恶气，爽！”
“我是说，这么多年。”
“我们是兄弟啊！”
“好兄弟。”
三年前，张伟出狱，是崔庆来接他。
本来他被判了十五年，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得到减刑。张伟出狱以后，全靠崔庆的帮助才重新站稳脚跟，他开的面包车是崔庆的公司淘汰下来的，说是淘汰，其实几乎是全新的时候交到张伟手里。崔庆原本想让张伟进他的公司当个小领导，但张伟拒绝了，毕竟自己刑满释放人员的身份可能会给崔庆的生意带来麻烦。于是张伟便跑起了散单货运，拉货时间安排灵活，而且自由，而已经他失去了十年的自由。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崔庆问。
“我一定要找到那畜生。”张伟目光闪过狠厉。
“我是说老方那边。”
“既然她忘了我，那就没必要强迫她记起来。”张伟脸上显出落寞，“你说她想起来了，会恨我吗？”
“我都不相信是你做的，更何况是她？”崔庆笑道。
“是吗？”张伟像是在回答崔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这么多年了，很难。”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过你可千万别冲动。”
“放心吧，我有分寸。”
崔庆的手机突然响了，崔庆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大声质问的声音：“死胖子！怎么回事？警察怎么回找你？！”
崔庆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表情畏惧，尴尬地瞧着张伟。
张伟笑笑，他怎么也没想到小时候那个胆小畏缩，别人说话大声点都会吓到的小女孩儿，如今却变成了河东狮吼。
崔庆应付了几句，挂掉电话前，女人还在大声催他快回去。
“金葵，倒是变了不少。”
“都是惯的。”
“惯着好啊，快回去吧，她儿子报警了？”
“问题不大，赔礼道歉就完事儿了，大不了再出点精神损失费。”
“阿庆，谢谢你。”
“怎么又谢上了，你看着点儿老方吧，毕竟是她挑的头，我怕她儿子去碰瓷儿。”
“我知道。”
“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多注意，多吃点，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二人分了手，各自驾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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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晚的时候，估计今天没有新单子了，张伟驾车回到家中。他的家和方心艾的家隔着两条街。打开满是牛皮癣的房门，是一个老旧的一居室。
张伟在母亲的遗像前上了三柱香。
窗外响起了闷雷，紫色的闪电不是划过天空，风声呼啸，张伟望向方心艾家的方向，不知道在这样的雷暴天她还会不会害怕。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为了防止闪电损坏老旧的电路，张伟拉掉了电闸，此刻房间中一片漆黑，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乌云，照亮了房间中一面贴满简报和照片的墙壁。
墙壁上面标有各种记号，还用不同颜色的细线和图钉标记着连线。
紧接着闪电，一声炸雷响起，触发了停在楼下的好几辆汽车的警报。张伟坐在黑暗中抽烟，风声，雨声，雷声，闪电的光，把他的思绪带回了十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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