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桥是座高架桥，桥下是一条双车道马路。路两侧是花砖铺成的人行道，白天总是停满了出租车，里边躺着中途歇脚儿的司机。晚上更热闹，是二十几个流浪者的多功能避风港，吃饭睡觉聊天打牌都在这儿。捋着桥墩边儿上，都是卷好的铺盖卷和塑料布帆布搭起来的简易窝棚，旁边散放着锅碗瓢盆之类脏兮兮的餐具。
郭绍找到个空当儿把车停好，一个人在平安桥底下边走边看。
这个时间段的流浪汉基本都在外边活动，留在大本营的很少，郭绍只见着一个，在桥墩旁边。郭绍装扮过流浪汉，现在他非常佩服自己的易容本领，眼前这个人跟前些天自己的风格简直一模一样。眼前也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大概不到三百岁的样子。头发跟胡子没有明显界限，乱蓬蓬粘在一起，看着挺团结。
“大哥，吃了吗？”郭绍蹲在流浪汉身边说。
“没本事的人才吃饭！”流浪汉眼皮都没撩一下，闷声闷气地回答。
“我就没本事，打听个事儿呗，大哥。”
听了这话儿，流浪汉抬起头，但没说话，只是把左手举起来，捋了捋胡子，问郭绍柔顺吗？
郭绍赶紧点头说相当柔顺了，然后又掏出烟递给面前的大哥。
“说吧……”流浪汉抽了一口才说。
“认识龅牙吗？哥……”郭绍问。
“龅牙的牙都没了……”流浪汉叼着烟说。
“我就是想问问这事儿，您跟龅牙熟吗？”
“熟啊，可熟了，再熟就糊了。”
“大哥，别闹，说点正事儿呗，要不你跟我走，我请你吃大肘子。”
“有本事的人谁吃饭？”流浪汉急了，大声说。
“跟他你套不出话来，吓疯了……”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苍老但底气足。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背着一只大号塑料袋，慢慢从出租车的空当中穿行过来，袋子里装满了各种饮料瓶。
“自打看见龅牙的尸体，他就吓疯了。”放下塑料袋，老人又说。
“您是……？”郭绍问。
“叫我老齐就行，流浪汉要名字没用。”
郭绍想起来了，龅牙被害案的资料里，提到了两个跟他关系密切的人，其中一个是齐老头儿。
“他是大来吗？”郭绍看看抠着手指头的人。
“对，以前都是龅牙和大来照顾我，现在不一样了，我得照顾他，也不知道能管多长时间……你是警察？”
“不是，那是公家人，我是私家侦探。”
“你想问龅牙的事儿？”
“事务所接了委托，查流浪……者被害的事儿，第一个被害人就是龅牙，所以到这儿看看。”
“私家侦探不都是帮有钱人找狗吗？”
“找狗是副业，调查才是主业。”说到这儿，郭绍有点儿脸红，因为他愣是把自己的主业生生说成了副业。
“找狗给你们多少钱？”
“根据养那条狗的时间长短定价格，时间长感情就深价格自然高一点儿，五千到一万不等。”
“查流浪汉被杀的价格呢？”
“……比找宠物狗高很多。”
“还不错，至少是人的价钱！”
“我说的价格是指查这件事儿的报酬，人命没有价格，钱买不来！”
老齐点点头，靠着桥墩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儿皱巴巴带着弧度的烟卷儿，点着，又看了半天自己吐出的烟雾，眨眨眼才说：“那天第一个发现龅牙的就是大来，他跑回来叫人，大伙儿又跑到垃圾场，第二次看见尸体的时候，大来就疯了。”
“齐大叔……”郭绍也坐在老齐旁边说。
“叫老齐就行。”
“老……齐，没出事儿的时候，龅牙每天晚上都在这儿住吗？”
“嗯，晚上都在这儿，白天我们都在平安路一带捡废品。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回来的，跟平常一样，吃饭睡觉。他晚上怎么就跑到垃圾场那儿，我就不知道了，大伙儿也都没注意。”
“那大来早晨奔垃圾场干嘛去了？”
老齐照样摇摇头，说人都疯了，问过好几遍，他只说垃圾场那边耗子要成精，得有人管管了，都是疯话。
“龅牙和大来平时去垃圾场吗？”
“去的少，平常我们仨总在一块儿，往南边走，垃圾场不是我们地盘儿，去了见不着东西不说，还吃亏。”老齐指指大来叹了口气，接着说：“他呀，不是胆子特小的人，那天早晨回来报信的时候，虽说是受了惊吓，但人没事儿。大伙儿到了垃圾场以后，他就没好声儿地叫，嗓子都破了，躺地上抽了半天，醒过来以后就不对了。我琢磨着……他跑到这儿叫人一来一回这段儿时间——最多十几分钟——肯定是现场发生什么变化把他给刺激了。还有另外一个可能，龅牙的事儿，大来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人，或者只有他见过凶手。要是那样的话，他疯了就对了，要不然……一样惨！”
听完老齐的话，郭绍有些吃惊，想了想才说：“老齐，你这些想法路数都对，是个内行啊！”
“内行不敢说，看过几本捡来的书罢了……能问问是谁委托的你吗？”老齐说，眼里闪着光。
“不好意思，老齐，你应该知道，委托人的信息不方便外传。”
“我知道，他应该是个有钱还闲着没事儿的人，很有可能是个有钱的流浪汉。”
和老齐告别以后，郭绍没开车，顺着平安路往北走了大约一公里，就到了案发的垃圾场。
如果从高架桥上俯瞰，垃圾场中巨大的垃圾山是东西向，呈月牙形，中间是一条宽且平的垃圾车通道，路边一块儿歪歪扭扭的铁牌上有两行褪色的红字：垃圾处理车作业时段
早5:00-6：00，晚8:00-9：00。
刚靠近垃圾山，就有几只从尺寸上看去挺渗人的特大号老鼠，受惊似的从山脚一端窜向另一端，还有两只野狗从废弃的破木箱后边探出头，用很不友好的眼光盯着郭绍，还示威般呲了呲满嘴白牙低吼几声。郭绍慢慢踱着步，走到“大月牙”中间深处，四下张望着。龅牙被害的现场差不多就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
按老齐的话说，垃圾场不是他们混饭吃的地盘儿，那龅牙大半夜偷偷摸摸跑到这儿干嘛来了？而且大来一大早也来了，这里边的原因是关键。而且大来是第二次到现场的时候才疯的，那时候他身边都是自己人，胆子应该更壮才对，可反倒吓疯了，这点就显得太奇怪了！
用他比较喜欢的一句话说就是，不合常理的事儿才是线索。
转悠了一大圈儿，大垃圾场里比仓储超市品种还全，脏乱差都占全了，看来想在里边找点什么有用的线索真是难上加难了。
郭绍背着手在垃圾车通道上慢慢走着，边走边过脑子：从前详细学习过关于连环杀手的问题，他们的目标大体分为两种，一个是通吃型，无差别作案。另一个就是认准一个共同点。现在明面上摆着的，就是被害人都是流浪者。应该还有隐藏着的共同点，目前还没发现。
目前唯一的办法只能从根儿上找那几个被害人的出身，就是不从满月开始查，至少也得把那六位的来历闹明白了。除了这个，也没有捷径可走。
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走出了垃圾场，郭绍抬头看看周围，发现顺着平安路一直继续往北走上大概六七百米的样子，街边都是统一色调的二层小楼，勉强能称得上是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商业区。
到了地方以后，郭绍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家酒吧的招牌：微光。
这就是平安路33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