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别了林场的老师们，准备回家。
实话，真舍不得走。我还想看它春天开满鲜花，夏天满山翠绿，秋天红叶似火，不同的美。
我回了黄路泉村。
进了腊月，天冷了。村里杀猪宰羊，今年用了范老师教的办法，猪牛羊都膘肥体壮。除了上交的，自己村里杀了两头猪，宰两只羊，分给大家。
人们一个个都挤在大队，等着分肉。看见我过去了，田得肥媳妇吆喝起来，“哟，看看，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回来了，不是被公安局抓走了吗？大过年的，回来干啥，真不吉利。”旁边几个妇女也哈哈大笑，都是跟世英家不好，平时怪话连篇的几个。
我走过去，“我回来了，你举报我，没想到我敢回来，做了亏心事你害怕吗？”
她说，“我不怕。你在外面东躲西藏，像老鼠一样，怕被公安局抓去坐牢，才害怕呢！。”
“那你承认是你举报的了？”她刚才直说不害怕。
我说，“我走得正，行的端，我敢站在这里，就不怕被抓走。那个偷偷摸摸，打黑枪害人的才是老鼠。”
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大跳起来，“你说谁是老鼠，你敢骂我是老鼠，看我不打死你？”
世英和赵氏，死死拉住她。世英说她，“婶子，真的是你举报的？你怎么这么狠心？咱们还是一家子啊！”
田得肥媳妇大叫，“谁和你们一家子，你们吃肉，连汤都不给我们喝？现在你们不敢点心了吧？气死你们活该。”
我大声说，“我们不生气，我们还留着力气赚钱呢？我们不但继续做点心，我们还要开厂子呢。”
她还冲着别人说，“别听她吹牛，公安局还要抓她呢？”
大队长这时候走出来，“别吵了。王林确实要开厂子，还要从咱村里找人。”
周围的人马上说，“你们还要人去帮忙干活吗？你看我家孩子行不行？”
我说，“当然要招人，月月开工资。只要勤快人善良，都行。黑心，害人的我们不要。”
田得肥媳妇还不罢休，冲着大队长说，“大队长，她是外人，不能放她在咱村里开厂。”
大队长大声呵斥她，“王林是咱村的知青，就是咱村里人一样的。她为咱们做了这么多好事，你们瞎了吗？还要害人家。”
“咱村里多种地瓜，还是王林建议的，范老师也是王林请回来的，她还帮着村里卖白菜。”
“你们今年能吃上肉，都应该谢谢王林。她以后还要教大家种蘑菇。咱们村里人可不能没有良心。”
又冲田得肥吆喝，“快把你媳妇弄回去，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大家一听种蘑菇，都议论起来。山上夏天有野生蘑菇，大家都见过吃过，没听说还要自己养。
有的人说，“想吃蘑菇下雨去山上捡就行了，花力气种那个干啥？”
我带回来一箱子鲜蘑菇，给大家看，“这新鲜蘑菇冬天山上可没有，城里人都愿意花钱买，咱们要是冬天能种出蘑菇，不就有钱了吗？”
今年勉强能吃饱饭，但是家家户户分不到多少钱。村里卖白菜，卖猪羊，每家能多分几块钱。明年又开厂又种蘑菇，还不得分更多的钱啊？
大家想到这些，越来越高兴。看到田得肥媳妇，竟然这么歹毒，去举报我，万一当时被公安抓走，谁教他们种蘑菇。有人骂她太狠了，都是一个村的，咋这么毒？
大队长叫我进去，说村里开会研究了，同意我以村集体的名义开点心加工厂。又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种蘑菇。
我说，“大队长，我爹来信了，让我把弟弟送到南都市，我想请假，等我回来以后，咱们就开始种蘑菇，你们先把大棚的材料准备好。”大队长给我开了介绍信。
村里奖励我五斤肉，我又出钱买了十斤，做成香肠。打算请人帮忙给林场的老师们送去，范老师不会做菜，香肠蒸熟就能吃，也可以带着巡山路上吃。
我正在忙活着，门咣当被人大力推开，一股凉风吹得我一抖。
田世文一脸生气的样子站在门口。我说，“你怎么了？谁又惹你了？哎呀，快点进来关门，冻死啦！”
他又咣当一声大力关上门。
我说“你怎么了？为啥生气？因为我跟别人开厂吗？”他继续沉默。我忍，“有话你直说吧，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因为啥事生气？猜来猜去，猜错了不更误事嘛！”
他又瞪我一眼，这个男人真喜欢瞪人，“我说过我想法子帮你凑钱，再等等。你为啥还要去南都市？”
我恍然大悟，“我去南都市不是因为钱，我爹来信让我把弟弟王海送过去。”又跟他解释，“我的钱没被他们搜到，没丢。”我的钱大部分藏到张家姥娘屋的房梁上，只有一小部分装在挎包里，在林场用了。
我爹让我回去，天王老子也不能拦着。
我们聊应该蘑菇房建在哪里最好，一致觉得土窖旁边很合适，前面向阳，北面山坡挡风。北面直接挖下去，当成后墙，这样省事省钱多了。
世英也来了。我做香肠顺便做了几根肉肠，温水煮熟了，再用平底锅煎。一边瞎聊着一边吃肠。
忽然，我冒出一个主意，“你想去南都市看看吗？那边比我们这里先进很多，特别在思想上，人家是文件没有说不行的都能干，咱们是文件说能行的才能干。你们做领导干部的，头脑得灵活点。咱们北方人就是太保守了。”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绿。嘴里塞着一根肉肠走了。
世英问我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我说就是字面意思啊，希望他多出去看看，领着大家致富啊。
世英问我要不要看热闹，领着我到一个矮墙下蹲下。矮墙那边，很多人在晒太阳，拉呱说闲话。
田得肥媳妇和几个人一帮，其他人一帮，开辩论会一样热闹。
田得肥媳妇，说“王林就是一个骗子，冬天能种出蘑菇来？就算种出来了，有几个花钱买的？卖不出去不得烂在手里？”
那帮人说，“王林不是拿鲜蘑菇刚给咱们看了，种出来卖给城里人，城里人有钱，也许有人愿意买。”
田得肥媳妇这边人还是反对，“到时候卖不了，她跑了咋办？她要是回城里了呢？听说，她开介绍信要回南方，几千里远，那里冬天不下雪，暖和的很。她要不回来就让咋办？咱们买材料的钱不是白瞎了吗？”
大部分人都点头，“就是，一个闺女的，早晚得回城，结婚离开咱们村…”“是啊，是啊～”
有人说，“要是，她能跟咱们村小伙子结婚就好了，就能待下不走了。”
又开始说，谁谁谁和王林年纪一样大，俩人挺合适，另外一个说，那谁不行，俺娘家侄子挺好，给王林介绍一下。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像老母鸡开会一样。
世英拉我一下，“王林姐，你想结婚吗？你觉得刚才那俩人哪个好啊？”
我笑的不行，“结婚？没考虑，也没有人追求我，说想和我结婚啊！刚才那俩人，我没有印象，不知道啊。”
世英打破砂锅问到底，“要不让俺娘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吧？你能常住俺村，咱们一起开厂子卖点心。”
我笑话她，“你自己有对象了，就想别人也有对象啊？”她还害羞啦！
自从我在土窖待了两天两夜，就再也不害怕了，不用世英陪我一起睡觉了。
我夜里收拾了要带到南都的东西，明天先去姥娘家，我想带着宝生去南都看看，他上辈子游手好闲，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干什么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一辈子，他改变了很多，做事情稳重也能吃苦了，让他去南方开开眼界，希望他和世英这一辈子幸福美满。
啪啪啪，又有人敲门。
我刚拉开门栓，田世文就挤进来。“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有啥事吗？”他下午刚来过。
他好像喝酒了，脸很红。有点站不直，背倚着门。
一关门就径直问我，“你说让我一起去南都市，什么意思？”
我一头雾水，“就是想让你多出去走走看看长长眼界，学学先进地区的经验，等以后领导我们过好日子啊！”
“你跟世英说让婶子给你找对象啦，已经看好两个人了？”“没有，世英说着玩呢。”他边说边往前走，我不得不往后退。
“你说有人追求你，想和你结婚，你就愿意结婚，是吗？”他再走一步。“我俩开玩笑，闹着玩呢”，我再退一步，后面是墙。
“你知不知道跟男人说一起回家看爹娘，是什么意思？”他又进一步，我却无路可退。“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想让她表弟宝生一起去呢，就是让你们去看看。”我红着脸，我真没有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我追求你，我想和你结婚，行吗？”我脑子轰的一声，呆了。
我回过神来，听见他还在说，“你说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我陪着你，一起工作一起回家，一起做饭吃饭，好不好？”“我做你男朋友，做你的对象，和你结婚，好不好？”
我想到上辈子一个人漂泊十年，想到这辈子土窖里黑暗的两天两夜，他救了我，大暴雨时候他陪着我，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说好。
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的眼睛再说一遍。我清清楚楚，大声的说，“好，我愿意。”我很高兴有人愿意陪我，不由眼泪掉下来。
他好气又好笑，帮我擦眼泪。“咋又哭了，你气人的劲哪去了？”
我锤他一下，“我啥时候气人啦？大家都说我很温柔，老师们都喜欢我。”
他呵呵笑了，轻轻搂住我的肩膀，说，“你跟他们温柔，跟我说话总是带刺，有时候气的我牙痒痒。”我反驳他，“谁让你总是吓唬我，第一次吓得我出了一身汗。”
我们就这么站着俩说了很久，都忘记了可以坐下。他说给你爹拿什么礼物，我说介绍他认识陈玉亭，各人说各人的，一直说一直说。后来站的腿麻了，站不住了，一直往下出溜，不得不一会儿抓住他衣服，一会儿抓住他胳膊。
他笑着把我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扶着我。可他太高了，我得踮着脚，一会踮不动了，他不得不半弯着腰。
后来我突然被自己傻笑了，“我们不能坐下说话吗，站了一两个小时啦！坐下会被罚款吗？表哥。”
他捏捏我的脸，“你听听你说话是不是很气人，以前气的我心脏突突的。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气得我得了心脏病，你就一个人啦。”
俩人又坐下继续说，头对着头，膝盖挨着膝盖。我说到高兴的时候，就用手在他膝盖上一点一点的，他就把手朝上放在腿上，我的手指点到他，他就抓住我的手，我抽出来，一会儿说高兴了，又忍不住去点他，又被他抓住。
聊啊聊啊，想到啥就说啥，我怎么那么多话，好像要把两辈子的话一下说完。大部分都是我在说，我问他，他就说几句，我说的时候，他就笑着听着。
说着说着，我突然问他，“你知道姜老头跟我说的什么吗？”他点点头，说，“知道，我后来问过了。”
我又问他，“你知道我在岱山遇到一个叶大娘吗？还有，你知道上次江潮救我的时候，我自己突然想跳下去吗？”
他又点头，“我都知道，江潮去当兵之前来找过我，都告诉我了。他问我能不能一直陪着你，如果做不到，就让我离你远点。”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不能确定将来会怎么样，你还想跟我谈恋爱结婚吗？”
他把我的头搂在他的胸口，“我都想过来，想了很长时间，知道想清楚了，才去林场接你回来。”
他又喃喃自语，“那天晚上，到处找不到你，公安那边说没有发现你出去，村里能藏人的地方也都找了，我真怕你掉到水里了。……在土窖里听见你说话的时候，我真高兴，是这一辈子最高兴的时候。”
我撅嘴问他，“今天晚上，你不高兴吗？”他亲亲我的手，“当然高兴，我很高兴。”
我摸摸他的下巴，“我也很高兴。”我侧耳倾听他的心跳，这个男人说愿意陪着我，我以后不是一个人啦。
半夜了，让他回去，我明天还得早起回杜张村。
临走时，他摸摸我的头，“明天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