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凤引宫的灯苗随着“噼啪”声熄灭,众宫女小心翼翼只见昭元贵妃迤逦如霞晕的盛容阴翳覆盖,瞧不出神色。
“红云,本宫从前一直觉得表哥虽然宠我、疼我,却总是冷冷的,可本宫一直安抚自己他是天性冷淡,毕竟姑姑自幼偏宠声表弟,疼爱幼子,可你说他会不会另藏了其他女子在行宫之中?”
红云小心翼翼抬眸:“娘娘,奴婢觉得论起后宫美眷如云,您是最受宠的那个,即便圣上在外也养了人,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何与您相比呢?”
她不敢下定论说圣上未在行宫藏人,毕竟天子床榻上不可能只有一人。就是寻常的世家门阀,主子爷想纳个女子为妾,或者在外面养个女子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不过她们娘娘对陛下用情至深,只怕真有的话难免动怒。
柳绵锦拭去眼角若有若无的泪痕,神色变得阴鸷:“既如此,那便陪本宫走一遭。”
勤政殿,宫人端着绿头牌进来:“陛下,您许久未入后宫、夙兴夜寐,太后娘娘说您得爱惜自己身体,夜里有人伺候着。”
裴序却并未翻绿头牌,而是看向李讷:“皇叔,现下在何处?”
李讷低声道:“赫连王殿下如今尚在宫中,称太后病弱,他同凛王殿下一同侍疾。”
“朕真是有个好皇叔,有个好皇弟。”裴序的声音阴沉得几乎要坠入深海,昔日父皇病弱,他却瞧见母妃与男子厮混床帏,那男子赫然是——
“罢了,今夜朕批折子累了,去凤引宫。”
裴序的声音刚罢,宫人却像是一根筋般提醒:“陛下,内务府侍阁传贵妃娘娘尚来葵水,怕是不方便侍寝。”
真真是个木鱼脑袋,李讷恨铁不成钢:“放肆,多嘴下去自罚三十巴掌。”
陛下本就清心静欲,这些年岁心头挂着某人,极少安排妃嫔侍寝,如今正是趁贵妃来葵水时去,也好静心些。
裴序刚坐上龙撵,却听凤引宫的小宫女前来传话:“陛下,贵妃娘娘刚收到宫外消息称老夫人病重,娘娘来不及禀明您与内务府就匆匆出宫回青雀将军府了,望陛下恕罪。”
“无妨,李讷,安排几个好点的太医去将军府帮忙诊治老夫人。”裴序神色淡淡的,毫不在意地转身回宫。—
秋褚行宫,静谧莫测,正殿灯火通明。
“夫人,太医下午刚来过,称您身子过一阵必然好多,小皇子也健壮,您放心就是了。”卫嬷嬷跪在案边伺候,笑着替案边娇弱的贵人捏腿。
卫菱不适应有人这般亲近地伺候自己,可遇喜晚期的折磨很是难受,她不仅腰肢酸,也恶心呕吐,她虚弱地吃了个杏脯又吐出来:“这杏脯太酸,我想吃甜些的。”
卫嬷嬷神色一楞道:“那奴婢安排人明日去进甜些的杏脯来。”
“让秋枝跟你们去,她知道我喜欢吃哪家的。”卫菱打断她的话,可卫嬷嬷下意识拒绝:“夫人这恐怕不妥,陛下并未授意让秋枝姑娘出宫,再说——”
“即便是她出去,你们还怕她通风报信不成?天下之大,有什么是裴序掌控不了的?”卫菱神色恹恹地强调,为了让话更有信服力,把紫檀平角条桌的宫灯猛地掷下去,卫嬷嬷了然只怕是这位主害喜闹得心绪不宁,她只好软下话来:“是,奴婢知道您的意思了,夫人快平平心。”
裴序知道她烦闷,请了京州有名的戏班子来唱一出《杨家将》,可也惦记着赫连王与舅父的眼线,不敢将她置于危险中,因而只安排几个唱得好的旦角进去,其中便包括年方二十的杨小春。
唱罢已是傍晚,冬雾浓,她笑着捧起赏银憨憨的笑,这宫里的贵人生的美,柳眉翠黛,体似燕藏柳,微微隆起的腹部偏配了软细的腰肢,不怪惹人怜爱,这等绝色少有,只是美人总是神情木木的,仿佛是满腔愁绪。
罢了,罢了,管她何事呢,想着杨小春便笑着往戏班子走,可刚过拐角,一个蒙汉布下来,她瞬间不省人事。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手脚被捆,黑漆漆的屋子里,坐着个鸦鬟犹亸的艳丽女子,贵气不可直视,女子慢慢地点燃火烛,她的美人面映刻在昏黄墙壁却是扭曲的,如蛰伏的、坠入下三道的怪物。
“贵人别杀我,我不过是个唱戏的。”呜咽间,她忍不住哭出声蜷缩成一团。
“你入秋褚行宫,都见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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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卫菱刚刚睡下,可却睡得极不安稳,眉头蹙着,绣帘风约摇桦烛,裴序只远远的见她,便先痴了。
“娘娘刚睡下,睡前吃了碗荠菜丸子汤、笋片玉菇,还有秋枝姑娘从宫外买来的杏脯。”卫嬷嬷一一详细说着,声音压低生怕惊醒祖宗。
裴序喉结滚动,风姿神貌的五官在晃烛下愈发清晰,敏锐捕捉到后半句,他睨了眼桌上的杏脯,卫嬷嬷抓紧道:“陛下放心,并无什么不妥,这秋枝姑娘只买了杏脯便利落回来了。”
“罢了,下去吧,下次多喊些人看着她。”裴序不想多听闲杂人的话,这些日子与裴已、母后、舅父斡旋斗争,看似平静的宫阙下是暗流涌动,他厌倦极了,唯有这里。
裴序一点点走近,无人处卸下防备,露出几分少年的脆弱嗔痴模样,贴近她的唇轻轻含吮,这里才是他的家。有她,才是吾乡。
摸着手下隆起的肌理,女子嫩白的腹部,裴序只痴痴地想着若是两人头一个出生的不是皇子也罢,如她一般,是个娇娇儿的公主,他定要给她千金食禄,性子霸道娇纵些也无妨,总归他与她护着,来日选个包容些、温和的驸马,也必然是孩子喜欢的,不必走二人的老路。
总不至于像他与她,开头的风花雪月不过是场戏,唱罢冷透的是市侩、精明的算计。
“骗子。”裴序忍不住加深,呢喃中卫菱醒来,见他如登徒子般外衣来不及脱便碰自己,眼底闪过丝嫌弃。
裴序见她眼中不情愿,却误会是她厌恶自己这个人,又犯了浑病,口不择言:“呵,卫夫人雍容清贵嫌弃朕?怎么当初在我身下时却攀着朕的腰不松,朕要走时却心肝儿的哼着不让朕走。”
卫菱忍不住翻白眼,眼下因睡不好微微的乌色在裴序看来却是勾人的鸦青,他说罢又忍不住亲上她薄薄的眼皮子,温热地恨不得吞下去。
“你是不是有病?裴序。”卫菱气不过他这反复无常,推搡着他,却更勾来了某处紧紧贴着她的“小裴序”。
“我已想好咱们孩子的名字,到时无论男女,不至于手足无措。”裴序隐晦的意思是,昭告天下时必然是他做好万全之措能护住母子二人时。
“若是个公主便唤玉琢——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小名腓腓,可以去忧,若是个皇子,便唤裴元承。”裴序未说尽,可卫菱心吊起来,这名字分明是未来太子才可以取的名讳。
承——承宗庙祭祀,非天子不可。
她从未想过,让孩子做太子,不——她从未断过逃跑的念头。
见卫菱神色淡淡的,裴序并不气馁,还沉浸在未来编织的美梦柔意中,凑近了拥住她:“你不喜欢?朕在想想。”
卫菱见他难得卸下心房,如稚子望向自己,恍惚间如璜州的少年郎时,她难得心酸涩疼痛了一瞬,如寒冰破裂,喉间有些梗住:“我身份尴尬,腹中孩子也担不起这名讳,来日陛下与贵妃有了孩子用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