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天卜杏斜和卜某某、丁醋香相拥而泣,一转身不见了贾达理和贾诚信。人呢?人哪去了?
原来,贾达理和贾诚信趁他们父女相拥之际,慌不择路,打开后窗户。正好,窗户下面有一排平房,他们所在的位置又是二楼。夜色朦胧,行人稀少,贾达理先跳到平房上,接吓成一摊泥的贾诚信下来。再跳到马路上,又把贾诚信接下来。俩人跌跌撞撞地跑回统计局家属院的房子里。
贾诚信往床上一躺,蜷缩成一个胎儿型,双目紧闭,只管喘气,不作言语,吓的贾达理一边呼唤一边安慰,“诚信,不怕,啊,有爹呢。她,卜杏斜怎么不了咱。”贾诚信不听则罢,一听卜杏斜三字,开始胡言乱语,“杏斜,我知道你在那边过的寂寞,我马上就去陪你。你等着,等我。啊,千万。”
贾达理给贾诚信揪了一张被子盖在身上,又摸摸他的额头,看着他漂白漂白的脸,继续安慰道:“诚信,不怕,啊。你是吓着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啊!爹是想问你,那个那个……你那个……算了,待会儿再问,你先休息一下。”
“你问你问,贾达理,你不问,你就是个……”说还没说完,翻个身,“啊呼啊呼”地吐着气,肚子一起一伏。
贾诚信这么一说,又勾起了贾达理的联想,他俯下身去,看着贾诚信,“爹是问你,你那被揉搓的地方,唉,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卜杏斜,全是卜杏斜。唉,不说了。我难受,难受死了啊。”
贾达理盯着贾诚信,小心翼翼,“有没有损伤什么的?”
贾诚信满嘴“噗嗤噗嗤”地吐着酒气,“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贾达理急,“我是想问你,唉,怎么说呢。”贾达理咽了一下唾液,猛地说:“我是想问,就是那个……你小时候……怎么说呢,被卜杏斜揉搓坏了没有?”
“完了。什么都完了。卜杏斜呀卜杏斜!我现在就陪你去!陪你去……”
贾达理一看儿子满口胡言,一下没有了主意,在地下转来转去。边转边说:“我早就说过,卜杏斜就是个坏事的由头。你和你娘还不听,这这这,唉!”地下转了几圈,突然拿起电话给儿媳打电话,拍电报似的,言简意赅,九个字:“芬芳,速归家,诚信意外。”说罢就挂了电话。
郝芬芳接了电话,不敢慢怠,马不停蹄地回到统计局家属院。
贾达理蹲在家门外楼梯口,愁眉不展地吸着烟。见郝芬芳回来,站起,皱了皱眉头说:“芬芳,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说一下。”
“贾赟他咋啦?”郝芬芳着急地要开门,贾达理一把拦住,“你先听我说。”
郝芬芳心急,“爸。他咋啦?”
“也没个啥。”贾达理支支吾吾,低下头,放缓语速,“没什么,诚信刚才遇到点意外。”话还没有说完,郝芬芳又着急地去开门,贾达理又一把拦住,“你先听我说。”
“爸。什么意外呀?你快说。”
“诚信的大腿。明白吗?就是那个,那个……”本来贾达理想指指自己,又将手缩回,“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地方,可能,可能受到点伤害。唉!我只是担心,但我又不方便去看。叫你回来,就是让你去看看,是不是……。”贾达理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爸。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贾达理欲言又止。
郝芬芳听得不耐烦,拉开门,进去,一股酒酸味刺鼻而来。贾诚信趴在床上,拍打着床垫,“杏斜,你过来。我知道你没死,你过来。”
郝芬芳坐在贾诚信身边,拉起他的手,含着泪,“贾赟,你怎么了?有什么话,你说。”
贾诚信没有搭理郝芬芳,而是甩脱郝芬芳的手,指着卫生间, “杏斜,你别躲,”说完,又指着餐桌说:“你别上餐桌,别上,那里危险。你看你,又跑到墙上去了?”
这时,郝芬芳火了,站起,吼道:“别装神弄鬼的。贾赟,你想怎么样?”
贾达理赶忙过来打圆场,“可能是吓得丢了魂,不是专门的。丢了魂,就胡言乱语,你不要计较。关键是你看看他那被揉搓的地方,伤着没有?”
“杏斜是谁?”郝芬芳逼问。
贾达理不知道该怎么说,踌躇了一下,还是说:“唉!诚信在和你结婚之前,在村里还处过一个女的。今天,碰面啦。”
“咋啦?莫非他趁我怀孕,又勾搭上了?”
“不是。”
“那是?他和那女的怎么来?”郝芬芳盯着贾达理追问。
贾达理挤了挤小眼睛,捏捏脸上的虬髯,“是这样的。诚信和那女的怎么也没有怎么,但那女的非要说怎么了。好几年了,也没长没短。今天突然狭路相逢,就纠缠着诚信不放。趁诚信不注意,就袭击了他的……大腿。当时,诚信大叫一声,斜躺在了床上。”
“都上床啦?”
“别误会。都穿着衣服,我也在场。”
“你也在场?”
“正因为我在场,才避免了……”贾达理比划着,“不良事件的发生。”
“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家伙就住在自行车厂宿舍,你们房子的对面。”
“原来是她。”
“你认识?”
“不认识。不过,我听我爸说,她做过我爸一个首长的保姆。后来,她要做生意,我爸那首长就托我爸给她找一间住的房子,我爸就让她住到我弟对面了。”
“嗨呀。”贾达理一拍巴掌,“看看看,这这这,唉!”又来回在地下转圈,右拳头捣在左手掌上,“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我告诉我爸,不让她住了。”郝芬芳走到电话机旁,打电话。
打完电话,贾达理又走到郝芬芳跟前,“我让你回来,关键是想让你看看诚信的那被揉搓的地方,究竟怎么样了?那是关系到你俩……不说了。你懂的。你快去看看。”
“要不送他去医院?”
“那多丢人呀?你看看不就行了。”
郝芬芳本来就脸黑,听了贾达理的话,突然间脸红得像猪肝,扭捏一下,不好意思地进了卧室。
郝芬芳刚挨着贾诚信的身体。贾诚信突然爬起,“噗”的一声,大吐一口,喷了郝芬芳一脸一胸脯。顿时间,酒酸味又一次弥漫了整个屋子。
郝芬芳连忙去卫生间清洗脸上身上的污渍,问贾达理道:“他跟谁喝的酒?”那语气生硬。
“我。”贾达理自觉理亏,怯怯地说。
“你不知道,他不能喝酒?”
“也是因为诚信高升了,高兴。不想,喝着喝着卜杏斜就闯进来了。”说完又吞吞吐吐地说:“怎么样?”
“我刚过去,他就喷我一身。”
“要不,你再看看。要有问题,咱得趁早想办法。”
郝芬芳阴沉着脸又进去,刚走到床边,贾诚信又是“噗”的一声,大吐一口,喷的郝芬芳满脸满胸脯。吐完又指着一个墙角说,“杏斜,我看到你了,你过来,让我亲亲,嘻嘻,你别笑,你笑什么呢你笑?”
郝芬芳大怒,“你这是诚心还是咋地?是不是想把我欺负走?”
贾达理推门进去,着急地用手捂着眼睛解释,“不是不是。”
“那是啥?”
“肯定是丢魂了。咱们给他叫叫魂。”
“那是迷信。”
“不是。”
“不是是什么?”
“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老辈人留下来的,算民俗……文化,文化。”
贾达理连忙从厨房取出一个长把勺子,又找了根红线,系在勺把上,然后打开门,两腿前后岔开,面朝门外,将勺子举起,磕在门楣上,叫:“烂神恶鬼滚开,诚信,回来哇。”然后,又将勺子举起,磕在门楣上,再叫:“烂神恶鬼滚开,诚信,你跟上爹回来哇。”贾达理说,必须连叫三天,才管用。
第二天正叫着,对门的门开了。一对夫妇提着大包小包出来,一边看一边问:“这是干啥?”
郝芬芳有些害羞,脸又红到了耳根,她没有直面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呀?”
“哦。孩子在美国找了工作,让我们去。”男人回答。
“那房子空下啦?”
“钥匙留给了看门房的大爷,有合适的,让他给租出去。你也帮忙打听打听。”
到了第三天,刚叫了一声,对面的门突然又开了,卜杏斜冲出来,用手一指,大喊一声:“贾达理,老毛驴,这下你往哪里跑?”说着,向贾达理直扑而去。
贾达理吓得面如土色,没敢再叫第二声,“嘭”的一声把门收回,用手紧紧地拉住手柄,使劲拽着。
郝芬芳听到响声,从卧室跑出来问:“怎么了?”
贾达理朝外摆摆头,低声说:“卜——信——邪。”
这时,门被擂的咚咚响,“贾达理,你出来;贾达理,你出来……”
郝芬芳问贾达理,“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突然从对面冲出来。很凶。”
“肯定是住到对面了。”
“怎么这么巧?”
原来,昨天下午,卜杏斜接到通知,说自行车厂不能住了,要给职工安排,让她马上离开。卜杏斜就到统计局宿舍租房,看门大爷说刚好有一家人出国,卜杏斜连夜搬家,就住了进来。
门外还一直在喊:“贾达理,你出来;老毛驴,有本事你出来……贾诚信,你这个不诚信的家伙,王八蛋,你出来。你给老娘说清楚,你当初怎么说的?啊?你欺负了人,糟蹋了人,你就变卦?你耍流氓,你无赖。你老子是怎么教你的,教出了你这个骗子?你有没有一点人性,你有没有一点德行?啊?你出来,你给老娘说清楚。”门依然被擂的咚咚响。
楼上楼下的邻居听到喊叫声出来,交头接耳地问是怎么回事。
卜杏斜从怀里掏出那块布,抖动一下大喊:“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你们都看好了,六年前,贾诚信把我欺负了,糟蹋了,他却不要我了。这就是血,我的血。我的血不能白流。”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屋内,贾诚信钻在被子里,吓得哆嗦,嘴里喃喃:“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样子极为狼狈,神情也极为沮丧。他心里明白,卜杏斜这么一闹,自己以前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了。郝芬芳别看平时慢条斯理的,但在这件事情上,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果然,郝芬芳气愤地走进卧室,劈头就骂,“贾赟,你怎么和我说的?你不是说你第一次和我找对象吗?你怎么骗我?”说着,就哭。呜呜咽咽,情不自禁。那个年代的人,都特别在乎第一次。
贾达理进来,“芬芳。咱们不能内讧,咱们得一致对外,铲除这个孽障。不然,她会一直纠缠不休。”
“不能过,离了算了。”
“你看你这孩子,说什么气话?咱孩子都要出生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贾达理安慰道。
“贾赟为什么要骗我?”郝芬芳哽咽地说,“为什么啊?”
“他,唉,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这一闹,邻居们都知道了,又都是一个单位的,我以后怎么见人啊?”说着,又哭,边哭边抡起拳头,擂在贾诚信的被子上。贾诚信纹丝不动,郝芬芳气得咬牙,掀掉贾诚信的被子,褥子上湿了一大片,贾诚信则两手紧紧地抱着下身一声不吭。郝芬芳踢了一下床,“你吓得尿床了?这就是你的本事?有本事你出去给人家说清楚。”郝芬芳用手去拉,贾诚信像死猪一样一动不动,蜷缩在那里。
门依然被擂的咚咚响,连同喊叫声,此起彼伏。
“咱们得想个办法,制止她。”贾达理焦急说,“这样别人会看笑话的。”
“那还不报警?”郝芬芳哭成了个泪人,开始打电话。
擂门声、喊叫声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一会儿,民警来了。卜杏斜不管民警不民警的,依然大喊大叫,一边擂门,一边踹门, “三间房看下间半了,楼亭瓦房看下猪圈了?你把老娘看成软蛋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说着,用膀子撞门。
民警劝说,她也不听。最后没辙,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喊了一句:“带回去。”俩民警才把卜杏斜拖走。
卜杏斜一边被拖着,一边骂,“贾诚信,你除非把老娘弄死。要是弄不死老娘,老娘和你没完。老娘的血不能白流。贾诚信,你老子贼。你也是个贼货。你说话不算数,你迟早也会遭报应的。”
民警走后,贾达理“扑腾”一声跪在地下,磕着头说:“谢天谢地。”
郝芬芳却倒在沙发上“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贾达理大吃一惊,连忙去劝郝芬芳,郝芬芳不听劝,依然大哭。贾达理又走到卧室,对着贾诚信擂了两拳,吼道:“你就不能说上几句软话?”
贾诚信耷拉着脑袋出来,慢慢腾腾地跪在郝芬芳面前,“我以为她死了,不想,她还活着。”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和我说过一句真话?”郝芬芳哭得很伤心。
“不是。”
“你们两个,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贾达理在地上踱着步,焦急万分,“卜杏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一定会卷土重来。我们不能和她拼力气,我们的想法子和她斗智斗勇。”
郝芬芳啜泣,贾诚信看着她呆若木鸡。
“卜杏斜是厕所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们不能和她来硬的,咱惹不起,躲得起。”
“要躲你们躲,我不躲。”郝芬芳愤怒地说
“暂避。暂避一下?出其不意,趁其不备。”贾达理在郝芬芳耳边喃喃了几句。然后幸灾乐祸,“这下,她就死定了。”
卜杏斜听了民警的反复劝诫,本来不打算和贾诚信纠缠了。没意思,兔过了十八道梁。人家又结婚了,出出气也就算了。但回到统计局家属院,上楼梯的时候,火气就“蹭蹭”地往上蹿。“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卜杏斜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又扭头将对面的门猛踹几脚。踹罢,长出了一口气,开门,进屋。刚进去,又返出来,对着贾诚信家的门猛擂几捶,骂:“贾达理,贾诚信,有本事,你出来。咱单挑,不,一对你们俩。”
门内没有声音。
越是没有声音,卜杏斜越发火大。她后退几步,猛然向前,用肩膀一撞,门“咣当”一声被撞进屋内,落在地上。卜杏斜也趴在门板上,嘴里磕的全是血。
卜杏斜爬起来,喊叫:“贾达理,贾诚信,你们死哪去了?”卜杏斜四处找,都没人,东西也搬走了很多。走到卫生间,拿起拖把,噼里啪啦把家里留存的东西打了个稀巴烂。边打边骂:“你跑,跑,跑了和尚能跑了庙?跑了初一能跑了十五?”
贾达理从地下室鬼鬼祟祟地出来,听到打砸声,跑到门卫室,“赶快打电话,二单元四楼东户,有人打砸抢劫。”
一辆警车驶进院里,几个民警冲上楼去。卜杏斜戴着手铐,被民警押下来。这时,卜某某和丁醋香逛动物园回来,看见民警押着卜杏斜,立马跑到民警跟前,“杏斜,这是咋了?”
卜杏斜嘴快,理直气壮,“报仇来。”
民警问:“你是谁?”
“他爹。”
“私闯他人住宅,打砸财物,我们要把她带回派出所。”
卜某某转向卜杏斜,“你惹了谁家?”
“不顶人家。”
卜某某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抱住说话那民警的腿,“你们不能带她走,这世界上还有理没公理了,是贾家仗势伤天害理,你们怎么不整治他?”
“是她毁坏人家的财产。”
“你们是不是专拣软柿子捏啊?”
民警给他再三解释,他就是不听。“你们要带也把我一块带走吧。你们……”声音越来越沙哑。
几个民警商量一番,说:“带走。”
卜杏斜急了,“不管我爹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放了他。”
“他妨碍执行公务,带走。”
卜杏斜边走边挺起胸脯向围观的人喊:“大家认住我,杀了我我也不会放过那家人。”
贾达理从门卫室走到院里,往直挺了挺腰板,自信又得意,“敢跟我斗,娃娃,还嫩着呢!”说着,又开始翻看一本法律的书。看着看着,把书一合,“没问题,铁板钉钉,在里边蹲着去吧。这下,真的没个三年五载出不来。”
傍晚时分,卜某某回来了,卜杏斜却关在了一个钢筋栅栏做成的房子里。正当卜某某和丁醋香一筹莫展之际,路缘好几天找不到卜杏斜,急的到处打听。得知卜杏斜搬到统计局家属院后,马不停蹄地直奔二单元四楼西户。进门一看,卜某某和丁醋香哭得稀里哗啦。路缘心急如焚,断断续续听了一阵之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没来得及和卜某某他们说声再见,就直奔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