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又已经红了双眼,被刻意压抑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放了出来,胸口一阵阵酸涩泛开。
岑舒兰被气得不行,捂着胸口抬手指她,一时语塞:“你…你…”
夏正阳迎上去扶住母亲岑舒兰,吼她:“夏又!你要干什么!疯了是不是!”
“我花钱把你送到学校,不是让你学来怼长辈的!”
“你奶奶小时候照顾你,给你做饭,送你上学,你不感恩就算了,现在还咄咄逼人质问她,你的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
夏又咬牙,丝毫不怵,拔高声音吼回去:“学校老师里教的是人人平等!”
“书本里写的是敬爱尊长没错,但前提是长辈自己得是个慈祥和善的,而不是这种拐弯抹角地骂自己亲生孙女,因为自己孙女吃了一只虾就骂她不配的人!”
“还有,不就是大学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考上。”
“甚至还能考得比她的宝贝孙子还要好!”
谢昀嘲讽她:“得了吧,就你?你期末考试能上五百分吗你?”
夏又直接拿出手机把自己拍的期末成绩单甩到表哥谢昀脸上,上边清清楚楚写着总分数——578分。
“这...”
包括谢昀在内的人显然都没想到往日成绩都在中下游游荡的人,这次期末考居然能冲到五百多分。
夏又很清醒,甚至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大脑对于周遭环境里的每个声音,每个动静都放大了。
放完狠话,她开始一字一句反驳父亲夏正阳方才的话。
“还有,你花钱送我去学校不是因为你有多伟大,而是因为那是你应该做的!你们把我生下来,就有责任和义务送我去接受教育!”
振聋发聩。
谁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即便是夏正阳也沉默了。
岑舒兰瞪大眼睛,脸色苍白,声音倒是丝毫不减,中气十足:“你…你果然跟你那个妈一样,都是祸害!你和她一样,都是来祸害我们夏家的!”
“当初就是你妈,就是你妈差点害得我和我儿子离心,还有…”
“妈!”二姑姑唤她,拉住手,似乎是在劝她,别再继续下去。
方才还气得上头的夏正阳也不知怎了,突然安静下来。
众人都奇怪不已。
魏柔展露出来的神态里也有疑惑。
丈夫的前妻虽然与她无关,但她如今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自然也会好奇和担心。
夏又皱眉,觉察出不对来,当即反驳:“我妈没有错!”
“夏又!”夏正阳吼她,试图结束这一话题。
但夏又仿佛能猜到如果自己就到这停止的话,一切可能又会恢复原样。
她如果离开了,那么下一个受到和她同样待遇的人就有可能是表妹,或者是其他女孩。
决不允许!
反正已经闹起来了,还不如闹得彻底些!
夏又:“我妈生我养我,她为一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为了照顾孩子,放着工作不要,她能有什么错!”
“就算有,那也是你逼的!是你和我爸一起逼她的!”
“我姐姐也是因为你们!”
“啪——!”
她话还没落地,夏正阳已经站起身,隔着半张桌子,抬手朝着她的脸颊狠狠扇去!
力道大得将她扇得别过脸去,乖巧绑在脑后的马尾辫飞扬后也跟着砸在她的另一边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感霎时传遍夏又全身。
她整个人僵住了。
杏眼怔怔看着地板,耳边一阵尖锐轰鸣。
嫩白的小脸上一个清晰可见的手印,泛红,醒目。
众人大气不敢喘。
安言心被吓得几乎快哭出来。
谁都没想到往日里乖乖女一般的夏又,今天竟然同家人长辈叫嚣。
还有,夏又居然曾经有过一个姐姐?
夏正阳被激得双眼通红,脸早就被气得阴沉沉,粗声朝着夏又吼:“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魏柔率先回神,声音里满是不忍,又担忧:“老夏!”
“你别管!”
夏正阳隔着半张桌子,手指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夏又,指尖轻颤。
他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对夏又下达命令:“滚出去。”
餐桌前的夏又动了动手指,像是被插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僵硬转过头。
她头发被扇乱,碎发黏在脸颊两侧,但根本遮盖不住那通红发胀的巴掌印。
“...”
她沉默着,抬眸看过去,目光怔怔。
父亲夏正阳的脸在她模糊的视野里逐渐扭曲。
像是儿时会在童话书本里看到的色彩鲜艳的反派那样。
耳边的轰鸣持续回响着,尖锐刺耳,将她紧绷的神经刺激得更加痛苦。
“不用你说我也会走的。”她声音镇定依旧。
“这个家,已经令我恶心透了。”
明明方才还在因为长久的委屈而红着眼,但这一刻,她却是连半滴眼泪都没流。
夏正阳:“滚!”
夏又转身,不带一丝留恋地拿上自己的手机,果断迈步离开。
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门外又一阵鞭炮声传进来。
刚飘过小雨的镇子湿润,浓重的水汽凝结成雾气,从半山腰开始,将整个小镇子笼罩。
除夕夜也是下雨的。
公路旁的路灯勉强照亮路上的一切。
空无一人。
除了鞭炮与烟花炸开的声音以外,街上不见半点人的踪迹。
夏又行走在其中。
运动鞋踩在坚硬水泥上的声音是清脆的。
她毫无目目地一步步往前,瘦弱的身子微晃,头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的。
随意转过头往路两旁的房子看,每家每户的大门口都贴着新换上的对联,红灯笼也是新买的,白炽灯的明亮灯光被罩得鲜红。
喜庆极了,却也莫名生出几分诡异。
“新年快乐——!”
不知是哪传来一句喜气洋洋的道贺。
夏又回神,步子随即停下来。
她抬头,路灯明明灭灭,好像随时要彻底暗下来。
万家灯火,但没有属于她的那盏。
她想,却哭不出来。
再眨眼的功夫,细雨的身影在路灯下逐渐清晰起来。
她生平第一次对绍城这般想念。
想念那个小小的,总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家。
还有住在对面的,每天都会叫她起床,等她一起上学少年。
至少少年是真的懂得自己的人。
夏又深呼吸,转过身寻找能避雨的屋檐,快步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