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比刚才大了些，被风卷着歪斜飘散落在地上，声音淅淅沥沥。
夏又站在一处还未修建好的空屋子檐下。
她身边没有灯，只能借着暖黄色的路灯模糊辨认黑夜里的一切。
小镇上只偶有鞭炮声响起，路上没有行人。
她捧着手机，打算试试能不能在镇子上打车，可试了好半天也没回应。
而后，她又点开和蒋梦露的聊天窗口。
【夏又】：我和我爸我奶奶吵架，被赶出来了。
消息发出去好一会，没得到回复。
这会子已经过了八点，是家家户户开始吃年夜饭的时候，看不到消息也是正常的。
夏又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身后的空房子没装门窗，冷风穿过，配合上无孔不入的湿气，令寒夜更为刺骨。
她咬紧牙关，将方才想要示软的想法甩开。
镇子距离绍城也没多远，就算打不到车，她也能走回去。
夏又想。
她深呼吸，看了一眼面前的公路，默默祈求赶紧有车子开过，能让自己搭个顺风车。
茫然间，手里拿着的手机振动了下。
夏又还以为是蒋梦露回消息了，不急不慢把手机递到眼前。
消息不是蒋梦露的回复，而是路随安的——
【路随安】：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
夏又缓缓眨了两下眼睛。
只一瞬，她心头压抑的委屈就破开道小口子，疯了似的往外涌。
眼泪在眶里打转。
【夏又】：…
路随安眉头微蹙。
这回复是什么意思？
他坐在餐桌前，身旁传来父母和爷爷奶奶的说话声。
路随安一家子人都是绍城人，过年过节时要么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要么就是把老人接来自己家里过。
“安安怎么了？”奶奶出声问他。
路随安抬头，迅速控制好表情：“没事，在和朋友聊天。”
手机屏幕上夏又的回复令他本能觉出点不对劲来。
往日夏又如果开心了，会非常兴奋地回复他。
不开心了，也会直说自己不开心，说清楚原因。
今天突然这样，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最主要的是，她因为过年，迫不得已回了自己平日最不喜欢的奶奶家…
想到这里，路随安再开口：“爸妈、爷爷奶奶，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他说罢，已经拿着碗起身离开餐桌。
“我先回房间看书了。”
留下这句话，将用过的碗筷返回洗碗槽后，他回了自己房间。
路家客厅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足以遮盖掉一切杂音。
路随安锁紧房间门，不顾寒风凛冽，抬手打开窗户，毫不犹豫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短暂的拨打电话后的‘嘟嘟’声响起后，电话被接起。
夏又：“喂…”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哭腔，声音颤抖着。
可怜兮兮的。
“夏又？”路随安连忙问，语气里满是慌张。
对方温润的声音像是深夜里为她而亮起的明灯，将她的孤独和茫然一下子抚平了。
“路随安…”她压抑着泪水喊，生平第一次发觉自己内心深处对路随安竟然这样依赖。
路随安：“是我，我在。”
他从小到大，见到夏又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去小时候夏又因为调皮被她爸爸和奶奶打哭的经历外，其他时候能见到夏又哭的次数基本等于零。
夏又的性子他很清楚。
表面大大咧咧的，也喜欢玩闹，内心还是个小孩性格。
但她对于哭，从来都是能忍则忍，不敢让旁人知道，更不敢麻烦打扰旁人。
每次她哭，就代表着她的情绪和心情一定到了某个临界点。
意味着她快崩溃了。
“我…我想回家…”夏又哭着对他说。
路随安抿唇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边的黑夜。
片刻的功夫，他已经拿上床上的羽绒服外套穿上。
“把你定位发给我，我现在过去接你。”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不问夏又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着本能，觉得自己该这么做。
即便是在这个应该各家团圆的夜里，他也毅然决然做下了这个决定。
“好…”夏又颤颤巍巍回。
她也本能选择了信任对方，结束电话后把自己的定位给对方发了过去。
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他会去接她。
而她也会乖乖在那里等他过来。
没有缘由的。
应该说，从不需要缘由。
镇子的雨比刚才更大了些。
一向湿润的绍城却滴雨未落。
路随安穿上羽绒服走出房间，走过过道停在餐厅与客厅中央。
路和文见了他这模样，问：“这大年夜的，你要出门？”
“是和同学约好了吗？”陈明湘也紧接着。
路随安压根不打算隐瞒什么，直接回：“我去接夏又回来。”
爷爷奶奶脸上皆是惊讶。
住在路家对面夏又，老两口往常是见过的几次的，也知道路随安和夏又从小玩到大这事。
只是老两口没想到这大过年的，路随安要去镇子上把夏又人给接回来？
“这大晚上的，又是除夕，你怎么过去啊！还不如到明天再过去！”爷爷劝他。
奶奶也附和：“是啊，这上哪找车过去。”
路随安连反驳都没有，在劝说声中换上运动鞋捆绑鞋带。
路和文见自己儿子这样，连忙同妻子陈明湘交换眼神。
陈明湘微微点头。
路和文：“儿子，干脆我开车送你过去好了！”
“是啊儿子，听你爸的吧。”陈明湘也开口。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路随安已经换好了运动鞋。
他站直身子，一米八几的个子都快顶到路家的那扇大门了。
神情泰然。
不再是只有豆丁大小的小孩了。
他说：“没事，我打车过去，爸你就留下来陪爷爷奶奶吧。”
声音刚落下，大门打开的‘咔嚓’声音便紧接着响起。
“嘭。”
大门从外边关上了。
一阵急促下楼的声音在门关上前飘进屋内。
老旧居民楼的楼道内灯光难得明亮了一次，随着那阵脚步声起落。
路随安走出居民楼，拢紧身上的白色羽绒服，步伐急促却平稳。
呼吸间升起白雾缥缈，透出他愈发坚毅的脸庞。
他身后，绍城的万家灯火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