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旭一把将人拉住。
很豪爽、很江湖地一拍瘦胸脯、一扬大拇指:“走,该着我请客。哥哥我请你去吃牛肉汤面。”
“哥哥?你谁啊你?你这小黄萝卜,有我大嘛你就哥?”
小胖墩一听他这样,“嗨呀”,来了兴致。
脚步跟了上,嘴上却在强烈抗议。
没注意到自己被喜提了绰号“小黄萝卜”的晏旭,抻脖子“豪气”回小胖墩。
“我一十三年腊月的,只要是本年生的,没几个能比我大。”
说着,晏旭还记得拉了杜景辰一把。
杜景辰对别人、尤其是小胖墩这样儿式的有些胆怵,本没想跟着。
被晏旭拉了把后,才壮起胆子跟上,但也成了个锯嘴葫芦。
“哈哈,你快叫我哥哥,我是一十二年生人,比你大!”
小胖墩赢了,一下子忘记所有的不快,说着还一揽晏旭的肩膀,一副哥儿俩好的样子,“来,小黄萝卜,哥哥请你吃卤牛肉。”
小孩子之间的友情,说有说有。
“你说谁小黄萝卜?!”
晏旭这回听清楚了,挣开他。
小胖墩摇头晃脑,指指他的上下,“你啊,瞧这又黄又瘦、干不拉叽的,像个萝卜,还是干旱地里出来的小黄萝卜。”
晏旭:“……咳咳,你大胖萝卜!”
小胖墩一拉杜景辰,“那这是啥?”
杜景辰:“……你俩说你俩的,别扯上我啊。”
这一锅萝卜算怎么回事儿啊。
小胖墩不干,指指他俩,“你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的大哥,也就是你的大哥,为什么不能算上你?”
没什么存在感的杜景辰,一听被承认,还是如此肯定的被承认,顿时活跃气儿回来了。“我比你大,我一十一年的!”
“那你请客!”小胖墩也实在。
“请就请。”杜景辰又多了一个朋友,正高兴着。
就晏旭估计,这会子别说让其请顿卤牛肉,就算是请顿烧鹅,估计丫也会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
不计后果的那种。
“嗳那你就叫水萝卜吧。”
小胖墩坐进小饭倌里后,终于为杜景辰想出了这个。“你白白嫩嫩水灵又不胖不瘦,叫这个正好。”
他还挺有理由。堵得杜景辰也没话反对。
三个人,就这样成了小萝卜伴当。
尽管晏旭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什么小黄萝卜。
可跟小孩子讲道理没用。那就吃吧。也不想再卖书坑小胖墩了。
可杜景辰靠谱啊。
等他们三头小萝卜学着大人样儿,吆五喝六、吃饱撑足,刚走出饭馆。
杜景辰就打开油布包,拿出书卷,扬着就一嗓子嚎了起来。
“走过路过别错过,看看这书、看看这字,不坑不骗不蒙,高质量好书,与书肆一般价,童叟无欺,还省了买字帖的钱,卖得就只剩这一本了,快来抢,手慢无啊!”
晏旭:“……”
自己到底交了个什么朋友?
这还是那个怯生生站在自家院门外,小心翼翼像只孤独的鹌鹑般请求交朋友的那个小孩子吗?
是不是也被什么给穿了?!
???
小胖墩却是眼睛一亮,像看到了什么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般,蹦了出去。
两手作喇叭状,拢在嘴边,也跟着大力吆喝了起来。
晏旭抬掌捂住半边脸,朝墙边捂,真的很想“不讲义气”的溜了溜了。
就听有人阴阳怪气道:“这么好的字,倒是比书肆卖的那些字帖还要好。怎么会如此贱卖?别是你们几个小孩儿偷拿了家中典藏吧?”
“就是,”
另有人也搭了腔,“还说什么卖得只剩下了这一本,只怕是统共也不过就这一本吧。”
杜景辰的白净小脸就胀红了。
他家是做泡菜生意的,从小他就悄悄学会了吆喝,但从来也没敢在外喊过。
这次有两个“小萝卜”伙伴陪着,他鼓起勇气喊出来,谁知道不但被人给拆穿、还被嘲讽了一脸。
只觉难堪得不行。
小胖墩一把将他挡去自己身后,很豪气地迈去那两人面前,抬高下颌,“嗤”人。
“有钱买就买,没钱买看过养了眼就算你们赚了便宜,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滚还要拆人生意,想找打吗?”说着,还握紧小胖拳头扬了扬。
那俩人岂能受个小屁孩这么怼辱?
正想出手给点儿教训,一看小胖墩的服饰以及腰间玉坠,顿时怂了下来,互相拉拉扯扯,就想脚底抹油。
小胖墩见状得意大笑。
突被一道更阴阳怪气的公鸭般声音打断。
“说什么比书肆里卖的字帖还要好?就这么个鸟不生蛋狗都嫌的地方的书肆,能有什么好物什来?真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识。”
一个十二岁左右的贵气少年郎,摇着山水画折扇,一脸据傲之色,带着八个随从,突兀地出现在周围人的视野。
围观的人立刻就散得远远儿的。
小胖墩没动。
不仅没动,还偏脸侧眼,上下扫人家,“卖个书而已,这又是踩着谁家祖坟了?”
晏旭却觉得要坏。
他想起了县令大人的提点。
这小小的县城,能出这般富贵少年公子,恐怕,其人应该就是那知府家的小公子!
他没猜过小胖墩是,因为小胖墩身上的“豪气”太重,铁定不是出自文臣之家。且小胖墩足够敞亮,并不会这么高高在上、出口损人。
不想小胖墩惹祸上身,晏旭便拉了下小胖墩。
奈何其体重太大,没拉动。
晏旭无奈着便站去其身前,对着贵公子一抱拳,咳咳两声,道:“小孩子家家出口无遮无拦,有幸见过,别过安好。”
说完就待转身。
贵公子眼睛眯了眯,折扇停下摇动,眯眼斜过来,“你居然敢暗着损本公子也是无知稚童?!”
晏旭只得无辜一摊手:“我只是说我的朋友而已。”
你自己要领这话,可怨不得我。
小公子笑了。
眼神扫了扫他们三人,折扇轻轻摆了摆,下颌微抬,笑得不紧不慢,仿似风轻云淡。
道:“原宥你们稚幼且出自偏荒,若真计较,倒显得本公子无有雅量。你们去吧,别再卖那劳什子破字了。”
这番看似风度翩翩的宽容大度,实则比直接开骂更加损辱。晏旭的手指动了动。
心里一个劲跟自己说:别冲动,别拿鸡蛋碰石头,府试在即,不能惹、不能惹事。贫不与富斗,不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利……
他转过身,就要拉有听没有懂的小胖墩离开。
忽略了杜景辰。
其实也不能说是忽略,因为杜景辰给晏旭的印象就是一直比较畏生、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的那种。
要不是晏旭家赁了杜家的房子,让其有了“自家人”的错觉,壮起胆子来搭话,可能他俩永远也不会有结交。
而杜景辰对小胖墩的态度,最大原因应是他晏旭把小胖墩当成了朋友之故。
也不知是小孩子心性如此,只消一个概念就能决定言行和勇气使然,还是单单就杜景辰的心性是如此。
反正其之前叫卖书卷的时候,就把晏旭给惊了一惊,对其就大有刮目相看之感。
但晏旭的认知里,的的确确、是真的没有想过杜景辰究竟有着怎样的执着脾性。
更没有想过其对自己已经有了盲目。
“破字?你白口红牙,居然敢羞辱如此好字,我瞧你也是金线枕头内里之糠,来得高,望得浅,眼睛小,视野低,不如草中兔、窝里雏!”
杜景辰无法容忍任何人贬损自己的朋友,无视了对方的富贵,大声站了出来。
晏旭:“……”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怕虎。这小嘴儿叭叭着一连串儿,同样不带一个脏字儿把人损到了底。
晏旭拦都没能来及,只能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身后。
小小声道:“此人怕是知府家小公子。”
“怕他是谁?!”杜景辰梗起脖子。
“好兄弟!”小胖墩儿一个肉巴掌拍在杜景辰的肩膀上,用力夸赞。
好悬没把杜景辰拍个趔趄,毁了这激昂气势。
“啪、啪”,
贵公子维持着风度范儿,用折扇轻敲手心,瞟了眼那书卷,再仿若漫不经心地道:“罢了,看在你三人这等友好的份儿上,本公子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说完一摆手,招呼上随从们,转身就走了。
走了……?
走了!
杜景辰和小胖墩相互击掌。
晏旭却觉得:麻烦大了。
不怕那种跟你当面锣、对面鼓的。最怕的就是这种明面儿上能忍、暗中下阴手的。
他不相信这贵公子就能咽下这口羞辱之气,更不相信其没看出自己三人是此次童试的考生!
这下要怎么处理?
而他还不知道,他的猜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