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
非常了解自家小主子脾性的随从之一,在走开后,点头哈腰凑趣儿道:“小少爷还未进朝堂,已有了几分重臣风范,老爷要是知晓,定得多饮几盅。”
曹知府家嫡出幼公子、曹宏鲲,闻言摇了摇折扇,邪笑不语。
另一名随从也凑上来,小声探问:“小少爷,那几位是……”
“去,这还需得你提醒?”
头一名随从推开他,再腆着笑脸,佝着腰对小公子道。
“今次头场第一名,就是个咳喘不止、黄不啦叽的8岁瘦小孩儿,名晏旭。听说其与第十名杜景辰有交好。只有那个小胖子……不知来历。小少爷,需要小的们去查查吗?”
“不必,”
曹宏鲲不屑。“查他?给他脸了。凭他是谁,也只够在这种穷乡僻壤耍横使蛮,到了小爷面前,提鞋都不配!”
“是是是,小的们懂了。”
那随从连连哈腰,立刻会意,“小的这就回去禀报老爷一声。”
“回去知道怎么说吗?”曹宏鲲朝后瞥了眼问道。
“知道知道,”
那随从顿时挤眉弄眼,“三名小贼偷了公子才买的书卷。”
曹宏鲲满意地笑了。
……
而三头小萝卜,走着走着就蹲去了街角。
头怼着头,发愁。
不,准确的说,是只有晏旭在发愁。
小胖墩是对于得罪了知府家公子的事情半点儿也不在乎,他大大咧咧,依旧豪气万千。
“行了,小黄萝卜,天塌了有你胖墩哥撑着,你踏踏实实回家睡觉。”
晏旭翻他一眼。
这个时候还逞什么英雄啊?真是小破孩子撅腚朝天放屁,自以为能冲开天宇呢。
“大不了明年重考,”
杜景晨也不在乎,还生怕晏旭会担心银钱,也学着小胖墩的豪气:“我回去再让我娘全免了你家的院租。”
晏旭也翻了他一眼。
是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欢吹牛说大话啊?生怕吹小了会被人瞧不起似的。
提醒道:“那小公子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他会诬告我们偷盗。”
其临走前看书卷的那一眼,晏旭就往其目的的方向猜了猜。
要知道,本朝盗律相当严苛。一百文以上,就得挨板子,夹手指;一两银子以上,剁手、发配。再高:剁手、剁脚、捥眼,或流放、或砍头。
哪怕就是被那小公子告成功他们偷盗一文钱,从此他们也再无仕途的可能。
“也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这书可是……这笔迹就能证明咱们的清白,他可写不出。”杜景晨自信满满地道。
这次,小胖墩倒没杜景晨那么天真。
“没用,他随便拿本书册就可以诬告。只说我们偷了又被他给抢回去了。”
杜景晨眨巴着纯澈的双眼:“……那他没有抓住我们又怎么说?”
小胖墩:“他只顾保书,让我们溜了呗。反正怎么说就怎么有。”
杜景晨:“……可凭什么他说有就有?我们不承认他能怎么办?”
小胖墩:“你觉得他爹会信谁?”
杜景晨:“……”
扁起嘴想了想,一拍脑袋道:“那我们去省城告他们!”
小胖墩都嫌弃他的天真了。
“去去去,书呆子一边儿呆着去。人家有证有据的都告不倒一个知县,你两手空空还想扳倒一个知府,回家做梦去。”
杜景晨捂住嘴,蹲去了一边。
“行了,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去吧。”
晏旭都听得感觉自己无聊,居然想着跟这俩小破孩儿商量主意。
他站起身,再多叮嘱一句:“回去要将这事跟你们的父母说清楚,只说是因为心好想帮我卖书惹的祸。记清楚了吗?都推我身上。”
事实上这也不算推,还的确都是为了帮他。反倒是他连累了他们。
不过还好,若是自己都扛了,他俩大不了明年考,只有自己……没有容错率。
晏旭觉得很烦。
贫苦百姓,真的是举步维艰。他招谁惹谁了?就只是想卖本书而已啊!
“哎呀,你就信哥哥我一回,这事只管交给我解决就成。”小胖墩赶上两步,拍他肩膀。
晏旭侧头,定定看其一眼,摇摇头,收回视线,继续走。
这小胖墩看着是有背景,但充其量不过是富商家的小胖子而已。能怎么做?用钱砸死曹知府?
虽然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权贵们啊,有时候那张脸,比磨还难推。
“我见过曹爷爷,那老头儿挺体恤百姓,人也特别慈蔼,是个好官儿。他会讲道理的。”小胖墩继续追、继续劝。
晏旭头也没回,摆摆手,继续走。
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与其相信这世上有狄仁杰再世,不如相信自己得遇天降贵人。
让他相信曹知府是好人?
观子便知父,好个屁!大概就是小胖墩家给其送银子的时候特别好。
晏旭想来想去,这事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找个比知府更贵的人,且自己得有什么才能可获得对方赏识。
但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时间。
今晚能不能在家中安然睡到天明都未为可知。
再说这小县城里,哪儿有比知府大的官儿啊?
晏旭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辩论能力,能有机会在公堂上辨个清白。
他没想去求陈县令。
那人对他还不错,二十两银子已经很多了,人家也没因他病弱就踹走他,很可以了。
还让人家去硬抗上峰?那乌纱不用要了。
他不能这么害人。
那掏光全部身家的几两碎银,去跪求舔鞋求得曹小公子原谅?
大丈夫能曲能伸嘛。
晏旭先在心里啐了口。
前世他都是宁折不弯的脾气,怎么的?重来一世,反倒肯折了?那他不如继续飘去混沌里。
至于逃跑?
想都不用想。
他回了家,没把赢来的银子交给母亲,因为这钱可能有机会证明他的清白。
他只跟母亲诚恳认错:“母亲,今日卖书惹了祸,很有可能惹来官非。您只需要相信儿子是清白的,无论如何都要撑住了就行。”
然后,将如何得罪了知府小公子的事说出。
周氏的脸都吓白了,坐在那儿身体都仿似摇摇欲坠一般,眼泪成断线的珠子般成串滑落。
最后,晕了过去。
晏旭急忙去请大夫。
也是这时候才想起:一直打算请大夫为母亲看诊来着,忙来忙去又给忘了,唉!
……
而另一边,绵州州城府衙后院的园子内,绵州知府、曹森,正在对月夜钓,悠游自在。
曹宏鲲回来了,找到他就撒娇。
“父亲,鲲儿今儿个给您丢人了,”
曹宏鲲蹲在父亲膝前,双手搭在其膝上,带着满眼的孺慕之情望着父亲,可怜巴巴又略带不忿地道。
“只因那三个孩子、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誊抄书卷上字迹夸上了天,鲲儿便生了气。在鲲儿的眼里,除了陛下,还有谁的书法能比得过您呢。”
“只因这样你就要诬人偷盗?”曹森盯着鱼飘的眼神都没挪一下,只淡淡地问道。
“哎呀父亲,”
曹宏鲲的双手改搭为抓,抓着父亲的腿轻轻摇晃,“鲲儿只是阻止他们继续那般叫卖,谁知他们竟然羞辱鲲儿……”
“你可知构陷他人有违朝律?”曹森依旧语气淡淡。
曹宏鲲怔了一下,而后佯装生气站起身,“父亲您若不管便罢了,儿子被人打了脸,您还要让儿子就这般忍了不成?那不也是您的脸?!”
曹森叹口气,和蔼道:“你呀,都已十二了,做事竟还是如此毛燥沉不住气。行了,坐一边也陪为父的钓会儿鱼吧。”
曹宏鲲就想跑。
他最不耐烦的就是钓鱼,如坐针毡一般。
可他又不敢真惹了父亲生气,只得乖乖听话照做。
湖面上,很平静。轻轻的夜风带着凉意,在夜色朦胧的黑暗中,穿行。
良久,曹森突然起竿,拉起一条大鱼来。
收鱼时,许是心情好,说了句:“咱们钓鱼最要紧的是什么?”
“当然是稳、准、狠,还要够快、还要沉得住气。”曹宏鲲不假思索回答。
曹森微微摇头,慈蔼笑开。“是得保证自己身上干爽。否则,算谁钓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