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已经能下地行走的刘隆,桑敬大笑道:
“哈哈……守庸气色见好,可喜可贺啊。”
刘隆恭敬的道:“多谢永义侯挂念,命总算是保住了。”
桑敬欣赏的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守庸就是如此。”
“陈侯的来信中特意提到了你,还让我转告你安心养伤,伤好了随时可以去京城找他。”
刘隆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一点小事,竟能累安平侯上心……愧不敢当啊。”
桑敬倒是能理解他的失态,毕竟被安平侯亲自过问,对他们这些即将出仕的士子来说,意义太重大了。
就这么说吧,如果不是陈景恪在信里提到了刘隆。
以他堂堂永义侯的身份,又岂会对一个读书人如此客气。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就将话题转到了凤阳当下的情况。
提起桑敬的这一波操作,刘隆惊叹道:
“您这招以身入局,震惊天下人啊。”
桑敬也不禁有些得意:“哈哈,机缘巧合罢了……”
谦虚了一句,他接着问道:“不知守庸对凤阳之事有何看法?”
刘隆只是笑而不答。
桑敬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凤阳被刺伤。
如果说应当重处,那就有挟私报复的嫌疑。
如果说的轻描淡写,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有违本心。
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
“守庸有君子之风也,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桑敬赞叹不已,然后又故作遗憾的道:
“只可惜,我永义国小,不能拥有你这般大才。”
面对招揽,刘隆诚恳的道:“故土难离,还望侯爷见谅。”
桑敬点点头,说道:“守庸志向高远,只有大明才能发挥你的才能,望你不忘今日……”
说话间就有一名部下走过来,小声说道:
“侯爷,义惠侯父子到了。”
桑敬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对刘隆说道:
“我还有点俗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守庸且安心养伤。”
刘隆正想起身相送,桑敬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说道:
“你的内伤还未痊愈,就不用多礼了。”
刘隆也没有逞强,就坐着拱手道:“那学生就失礼了,侯爷慢走。”
桑敬点点头,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刘隆终于大笑道:“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圣人诚不欺我也。”
坚守信念,守护人文道义,必将有所得。
现在的他,不正是最真实的写照吗。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开心,并不是因为前途被照亮。
而是因为正义取得了胜利。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自己信奉的真理大兴,更值得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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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敬在前院大堂,见到了赵仲丰父子。
虽然都是侯爵,可含金量差距太大,赵仲丰父子表现的非常谦卑。
桑敬倒也没有小瞧他们。
往小了说,第一代义惠侯用自家地,安葬了圣皇的父母。
这本身就是天大的恩惠。
往大了说,他家的那块地有龙气,第一代义惠侯相当于是把龙脉让给了老朱家。
在讲究天命的华夏人心里,这可不是什么胡说八道,而是实实在在的信仰。
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有人发达了依然认为是祖坟风水好。
花重金将祖坟保护起来,生怕被人破坏了。
更何况现在还是大明时期。
所以,他们家被封为义惠侯,那是天经地义的。
也确实没有谁敢因此就小瞧他们家,但要说多尊敬也不至于。
毕竟大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桑敬就是如此,对义惠侯一家没有瞧不起,也没有高看,闲聊两句就直接切入正题。
“义惠侯府送来的材料我看到了,并将此事上奏洛阳,圣皇对义惠侯的忠义之举非常赞赏。”
赵仲丰谦虚的道:“我赵家世受皇恩,自当忠于陛下忠于朝廷。”
然后他又惭愧的道:“只是我也没想到,那些人竟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以至于犯了失察之罪,陷永义侯与险地,实在罪过。”
桑敬笑道:“事发突然,义惠侯想不到也正常,不过……”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严肃的道:
“义惠侯乃凤阳本地人,对这里的情况最为熟悉。”
“有个案子,还需要你帮忙调查。”
赵仲丰郑重的道:“永义侯有用到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桑敬摆了摆手,一名属下立即送来厚厚一沓资料:
“最近的行动,我们抓了许多人牙子。”
“根据他们的交代,凤阳的人口拐卖情况非常严重。”
“尤其是年轻女子拐卖,更是占了七成还多。”
“这些年轻女子,貌美的被卖给富人为奴,一般的多卖给乡下人为妻。”
他拍了拍这份资料,说道:“这些就是被拐女子,以及购买他们的人的资料。”
“现在我们需要确定这份资料的真伪,以及那些女子的具体情况。”
“本来我想派朝廷的人去调查,但害怕某些人狗急跳墙,将这些可怜人杀害。”
“义惠侯是本地人,不会有人怀疑你,所以想劳你帮忙调查一下。”
一旁的小赵下意识的就想推脱,这事儿可不好干啊。
一旦泄露出去,可以说彻底将乡亲们得罪死了。
赵仲丰却抢先一步说道:“好,永义侯请放心,我一定尽快将此事查明。”
桑敬笑道:“如此我就先在这里谢过义惠侯了。”
又客套了几句,赵仲丰就带着那份材料告辞离开了。
走出老远,赵仲丰突然狠狠地踹了小赵一脚。
猝不及防之下,小赵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稳住身形后他不解的道:
“爹,你干吗踢我?”
赵仲丰冷哼道:“我不光想踢你,要不是看你这一把岁数了,恨不得将你吊起来执行家法。”
小赵更是茫然:“我怎么了?今天见永义侯,可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赵仲丰问道:“方才要不是我抢先,你是不是要拒绝帮忙调查此事?”
小赵恍然大悟:“原来您是因为此事……我确实不想揽下这档子事。”
“买妻卖妻之事我早就听说过,多是讨不到婆娘的穷人才会如此。”
“他们买婆娘是为了传宗接代,乃人伦大事。”
“我们帮助朝廷调查此事,那不是断人子嗣吗。”
“这可是有损阴德的事情,岂能去做?”
“况且都是乡里乡亲的,涉及的人数又多。”
“若我们真这么做了,以后我们家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还怎么在乡里立足?”
赵仲丰脸色难看,问道:“我让你好好读安平侯的书,你是不是一点没看进去?”
小赵脸色有些尴尬:“额……您知道的,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
赵仲丰深吸口气,强忍怒气问道:“今年朝廷要做两件大事,你可知都是什么?”
小赵小声道:“惩奸除恶和推广人权。”
赵仲丰说道:“什么叫推广人权?说白了就是改风易俗。”
“从上到下,所有的旧习俗都得改,以后就是真的‘人命关天’了。”
“子嗣?子嗣也大不过人权。”
“之前安平侯就下达过命令,凡遇难产必须以救母为主。”
“否则接生者以杀人罪论处,其余参与者全部以同谋法办。”
“哪怕所有人,包括产妇自己要求救孩子都没用,必须救母亲。”
“现在这个规定已经写入大明律。”
小赵争辩道:“可是现在私下里,大家并没有谁真的遵守这条律法。”
赵仲丰说道:“所以朝廷才会开展专项行动,就是要将这种种律法落实。”
“就是要强行扭转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习俗。”
“我们作为大明的侯爵,如果不带头执行朝廷的命令,以后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小赵不服气的道:“如果执行了朝廷的命令,恐怕我们立时就没办法在乡里立足了。”
赵仲丰怒道:“你……混账,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小赵顿时不敢说话了。
百姓最多戳他们脊梁骨,可朝廷能让他们失去一切,乃至灭族。
赵仲丰继续说道:“而且,你以为凤阳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小赵不解的道:“您老什么意思?”
赵仲丰道:“换成你被人放火烧,会不会打击报复?”
小赵理所应当的道:“那肯定的,我恨不得灭了他们全家。”
赵仲丰说道:“可是从始至终,永义侯都未提过那些暴民一句,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小赵问道:“意味着什么?您老别打哑谜啊?”
赵仲丰没好气的道:“意味着凤阳的事情已成定局,没必要讨论了。”
小赵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什么就已成定局了?您老倒是说清楚啊。”
赵仲丰顿觉心累,这儿子……算了,还是好好培养孙子吧。
虽然那俩孙子有点纨绔,但本性并不坏,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脑子也比他们的爹好使,起码能读的进去书。
经过这次事情人也变老实了许多,好好教育肯定比他们的爹强。
想到这里,他也懒得与小赵多说了:
“自己想吧。”
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小赵在后面追着说道:“爹,您别走啊,还没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呢。”
赵仲丰说道:“你的脑子理解不了,去将此事调查清楚吧,记住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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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桑敬刚送走赵仲丰父子,庞修德就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
现在庞修德已经确认要被‘发配’到永义国,两人也算是确定了主从关系。
所以庞修德对桑敬又多了一份恭谨:
“侯爷,凤阳城以及州县城池的犯罪分子,已经被抓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乡镇了,您看何时动手?”
桑敬对自己未来的大臣,也非常器重,笑道:
“乡下形势复杂,先不着急,刚刚我才找到义惠侯帮忙……”
庞修德听说了此事,也不禁颔首道:
“义惠侯一门确有乃祖之风,并未仗着身份鱼肉乡里,行事非常低调。”
“义惠侯的两个孙子,虽有些骂名,却也从未干过欺男霸女、欺凌弱小之事。”
“乡民对他们家也颇为亲善,他们出面调查此事不会引起怀疑,侯爷这步棋走的妙。”
桑敬笑道:“连守文都这么说,我就更有信心了。”
守文是庞修德的字。
“侯爷捧杀我了。”庞修德谦虚一句,转而说道:
“不过此事涉及的人员太广,义惠侯就这样去查,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若我们制造一些大新闻,吸引全部人的注意力,为他们打掩护。”
桑敬饶有兴趣的问道:“哦,守文有何计策?”
庞修德说道:“杀人。”
桑敬:“杀人?”
庞修德点头说道:“对,杀人。不过不是杀普通人,而是杀一些大人物。”
“也不能采用普通的方法杀,最好使用一点特别手段。”
桑敬若有所思的道:“你详细说说。”
庞修德直言道:“将冯汝杰等人拉出来凌迟处死,并且允许百姓前来观刑。”
桑敬却面色一变,连连摇头道:“不可,凌迟之刑朝廷早已废除。”
“尤其是陈侯更是厌恶此等不仁道的刑罚,我岂能违背律法行事。”
庞修德却坚持道:“我知侯爷乃忠义之人,但事急从权。”
“凤阳民风败坏,唯有用重典方能震慑人心。”
“况且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更好的营救那些被拐卖的女子。”
“我相信,陛下和陈侯定然能明白您的苦衷。”
桑敬有些意动,但依然有些犹豫:
“这……要不,我先上书陈明此事?”
庞修德劝道:“哎呀,我的侯爷,凤阳到洛阳一来一回得十天左右,我们哪有那个时间啊?”
“您就当是可怜那些被拐的女子,委屈一下个人的声名吧。”
桑敬苦笑道:“守文啊守文,你这是要陷我于不忠啊。”
然后他脸色一肃,道:“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对,我们不能不顾那些可怜的女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了多救一些人,我就算担一些骂名又能如何。”
“本侯应下了,找几个典型杀了,此事就由你亲自去办。”
庞修德郑重的道:“是,下官保证将此事办妥。”
接着两人又敲定具体名单,除了冯汝杰等官吏,又挑选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地痞流氓,凑出了二十人名单。
桑敬看着名单,也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
二十人同时凌迟,他桑敬的历史名声估计不会高到哪里去了。
庞修德却非常敬佩的道:“侯爷仁义,下官佩服。”
桑敬苦笑道:“去吧,否则本侯就要后悔了。”
“是。”庞修德拿起名单告退,转身的一瞬间,他眼神里浮现一丝畅意。
他庞修德沦落至此,名单上的人可都要负责的。
现在终于要报仇了,哈哈。
桑敬也同样如此,脸上哪还有一丝不忍,只有无比的痛快。
冯汝杰等人想杀他,他怎么可能不想报复。
只不过缺一个合适的理由罢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庞修德的背影露出满意之色。
这个人很聪明,也有手段,能体会上意。
知道自己恨极了冯汝杰等人,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施展手段。
就主动将理由送到了自己手里。
不管这个理由能不能说服人,至少是个理由。
到时候安平侯就算不高兴,也不至于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这么聪明能干的一个人,到了凤阳也被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自己替他求情,难逃当头一刀。
只能说,时也命也。
不过……能将冯汝杰这些人凌迟处死,真是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