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南城一处普通民居,一名老人在门口摆弄一只野兔。
他的手法非常娴熟,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将兔子的皮整个脱下。
皮内干净的连一丝肉都看不到,关键是他全程几乎没用刀具。
这一幕并不血腥,然而周围人路过却都远远的绕开,似乎这老人是凶神恶煞一般。
老人也早已习惯了如此,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就在这时,几道人影走到他面前站定。
老人疑惑的抬起头,当看到对方身上穿着的衙役服饰,不禁愣了一下。
然后连忙放下兔子,起身陪笑道:
“祁捕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正好打了一只兔子,要不进来吃点?”
祁捕头脸色很难看,不耐烦的道:
“自己留着吃吧,大爷没那心情。”
“一刀刘,今天爷找你有正事。”
一刀刘眼睛一亮,期盼的道:“找我?莫非是有活儿。”
祁捕头点点头,说道:“带上家伙,跟我走吧。”
一刀刘反而有些迟疑了:“这……祁捕头莫要骗我,朝廷不是早就废了凌迟之刑了吗。”
祁捕头眉头一皱,骂道:“你踏酿的到底去不去?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一刀刘生怕有诈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自己的手艺,又有些冲动。
眼见祁捕头越来越不耐烦,他一咬牙,拼了:
“您稍等,我这就去拿家伙。”
说完小跑着回到屋里,小心翼翼的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箱子:
“老伙计,你又要有用武之地了。”
说完抱起小箱子就走了出来:
“祁捕头,走吧。”
祁捕头的目光看向小箱子,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似乎这里面装着绝世凶器一般。
“走吧。”
他假装转身,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行人很快来到凤阳县衙门,一刀刘发现除了自己,还有几个同行。
“二脖子、马大山、四顺子、五舅爷你们也在?”
同行是冤家,以前他们没少斗气。
但自从手艺无用武之地后,几个失意者关系反倒是融洽了许多。
此时见面也没有了剑拔弩张,互相打着招呼。
然后小声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事情并不难猜,想想自己等人的手艺,再联想凤阳最近发生的事情,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一想到自己又有了用武之地,几人都忍不住一阵兴奋。
很快庞修德从外面走进来,几人连忙起身参拜。
庞修德打量着五人,说道:“我叫庞修德,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我的名字。”
一刀刘几人连忙应是。
那可真的是如雷贯耳啊,最近凤阳最有名的人肯定是桑敬,但最出风头的必然是庞修德。
惩奸除恶,抓住不法分子,都是他亲自带队执行的。
现在他在凤阳的凶名,能止小儿夜啼。
“找你们过来的目的,想必你们也都猜到了。”
“遵永义侯令,要处死几名人犯,需要用到你们的手艺。”
尽管早有猜测,真正听到确切命令,一刀刘等人依然非常的兴奋。
“庞知州放心,我们保准把活儿干的漂漂亮亮的。”
“您别看我好些年没干过,每天晚上都在脑海里过几百遍呢。”
“我这家伙什,每天都会拿出来擦拭打磨,就等着有用武之地的一天。”
“是啊,还以为这辈子没机会了。”
看着兴奋的几人,庞修德却脸色一拉,道:
“但有些丑话本官要说在前头。”
五人连忙收声,小心翼翼的向他看来。
“谁若是失手把人弄死了,本官就把谁挂在上面代替人犯受刑。”
五人都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其实就算庞修德不说,他们的行规对这事儿也会有处罚的。
凌迟处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受刑人多受罪。
谁要是失手,三两刀就把人弄死了,那还凌迟个啥。
对于失手的人会有处罚,还会被人鄙视,且终生不允许再碰这个行当。
至于庞修德说,让他们替犯人受刑,不过是吓唬罢了。
一刀刘站出来说道:“庞知州放心,我们这行当自有规矩,绝不会辱没了自己的手艺。”
“不过您也得划出道来,我们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得了这个活儿。”
庞修德点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道:
“如此最好,至于标准吗,我也不是苛刻之人。”
“以五百刀为界,少于五百刀罚。”
“五百刀不死,奖一百贯。”
“五百刀以后,每一刀奖一百文。”
“能拿多少钱,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一百贯?后续还有奖励?
一刀刘等人都激动起来。
他们五个并不是凤阳所有的操刀手,可只有他们五个最有名。
因为他们都达到过千刀不死的成就。
五百刀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
这一百贯钱,等于是白送的。
他们没有别的手艺,自从朝廷废除凌迟之刑,他们就基本歇业了。
靠别的生计勉强度日,一年最多也就赚个三五贯钱。
这一百贯,他们需要二十年不吃不喝才能赚到。
更别提后续一刀加一百文,这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干完这一票,真的可以养老了。
一刀刘不敢置信的道:“庞知州,您可莫要戏耍我们啊。”
庞修德脸色一拉,说道:“本官是何等身份,你们还没资格被我戏耍。”
他说的难听,一刀刘等人反而更加心安。
“是是是,小的说错话了,请知州恕罪。”
庞修德向外面招了招手,马上有一名差役端着一个盘子进来。
“这是预付的订金,每人五十贯。剩下的钱,行刑结束后一次结清。”
“这……这多不好意思。”一刀刘等人嘴上说着不要,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托盘上的宝钞。
庞修德也没多啰嗦,让他们将订金取走。
然后安排人将他们带到锦衣卫监狱,拿犯人练练手。
毕竟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实操过,难免手生。
而且锦衣卫监狱里有太多犯人需要提审,燕晓陆他们忙的不可开交,现在听到提审俩字就想吐。
正好让他们五个帮忙审问一下。
啥?他们不懂审问?
就问哪个犯人能受得了活剥还不招的吧。
联系好行刑的刽子手,庞修德就开始做宣传。
先将冯汝杰等二十人的罪行公之于众。
除了派人将这些人的罪名四处张贴,还派出了许多差役走街串巷广而告之。
什么贪污受贿,强抢民女,强取豪夺,草菅人命,简直就是标配。
首恶冯汝杰的罪名高达一百零七项,光死罪就有六十项,其余人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很多百姓看了告示才知道,原来某件事情背后竟然是他们在操弄。
甚至很多受害者,也是到了此时才知道,罪魁祸首竟然是他们。
百姓的怒火轻易就被勾起。
紧接着,庞修德以钦差的名义向外发布告示:
判处冯汝杰等二十名官吏、豪强凌迟之刑,十日后在城南空地行刑。
凌迟,还是二十个人同时被判。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是华夏历史上第一次。
引起的讨论也是巨大的。
有人提出异议,朝廷已经废除凌迟,钦差这么做合乎规矩吗?
而且钦差这么做,报复的意味太浓厚了,真的好吗?
但更多的人则拍手称快,这种贪官劣绅,只有千刀万剐才能平民愤。
不论大家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情确实如庞修德所想的那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也就在这个时候,义惠侯府安排的人不动声色的出入各处,对资料上记载的情况进行排查。
从第五天开始,就有许多百姓从家里出发,前往凤阳城南观刑。
本来桑敬已经下令全省戒严,但为了这次行动,他开了特例。
只要是来观刑的,都可以前来凤阳城。
等到第九天,凤阳城外已经汇聚了五六万人。
为此,桑敬派出禁军维持治安。
庞修德早已命人在这里搭建了五个高台,作为行刑台。
第十天,又有更多百姓涌来,现场人员目测有超过八万人。
所有观刑的百姓,都围在五座高台周围,等待着行刑的开始。
桑敬就站在城头,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幕。
对于即将到来的节目,他充满了期待。
很快随着庞修德一声令下,五名囚犯被押上了台子。
其中一名正是凤阳原判官冯汝杰。
见到贪官被推上来,百姓们的怒火再也无法控制:
“狗官,拿命来。”
“狗官,还我儿命来。”
更多的人呼喊的则是:“杀了他,杀了他。”
还有部分人,则趁这个机会找到了押送的差役。
“大爷,这是一贯钱你拿着,等会儿把那贪官的肉给我一块。”
差役似乎对这一行很熟悉,不动声色的将钱收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收了二十几贯。
就在这时,一名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老头闯进来,从怀里摸出一根玉钗,颠三倒四的道:
“我的……我的……将冯汝杰那狗官的血给我一碗,够不够,够不够,够的吧?够的吧?”
那差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不禁露出几分同情之意:
“姜员外……你的事情我知道,这玉钗你收好,狗官的血我应下了。”
姜员外似乎只听到了后半句,依然将玉钗塞进差役手里,看着台子上五花大绑的冯汝杰大笑道:
“好好好,姓冯的,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周围不好人都很好奇,这是谁?似乎很痛恨冯汝杰,而且为何差役都不收他钱?
有知道真相的一番解释。
姜员外本是凤阳大户,被冯汝杰等人害的家破人亡,他本人受不了打击疯了。
冯汝杰突出一个没下限,见姜员外疯了,竟然没有灭口。
而是一直留着他,时不时的就羞辱一番,以此取乐。
众人都露出了然同情之色,同时也更加痛恨冯汝杰。
疯子姜员外走到哪,人群都自动让开,大家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行刑台上的冯汝杰自然也看到了,本来已经认命,情绪还算平定的他,见到姜员外后突然就激动起来。
不停的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声。
但可惜,他嘴里被塞了麻桃,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已经精神失常的姜员外,依然没有忘记仇恨。
通红的双目里,充满了恨意。
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大有生食其肉的架势。
以前高高在上的冯汝杰,此刻眼神里却透露出慌乱、不甘和懊悔。
也不知道是后悔犯罪,还是后悔没有斩草除根。
一刀刘意气风发的走上高台。
给谁行刑是通过抽签来决定的,他运气好抽到了冯汝杰,别提多开心了。
能亲自处死一个这么大的官,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成就。
他先是拿出一整套的刀具,又拿出一块石头和粗布,小心的对刀具进行了再一次的打磨。
这一切都是在冯汝杰眼皮子低下进行的,他顿时吓的屎尿齐出。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很快就到了行刑时间,一刀刘来到冯汝杰面前,说道:
“冯判官得罪了,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莫要怨恨我。”
冯汝杰早就没了之前的凶悍,吓的浑身哆嗦双目紧闭。
一刀刘说完,就伸手揪住他的眼皮,两刀将其割下。
冯汝杰身躯拼命抽动,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凌迟处死,目的就是要让犯人受到最大的痛苦。
想闭眼受刑,想多了。
必须要睁着眼看到自己被一刀刀活刮了。
台子下的百姓,见到犯人受刑,都发出欢呼声。
“好……”
一刀刘将眼皮放在旁边的托盘里。
一名差役拿着托盘来到台子周围,无数双手伸出。
差役用纸将眼皮裹住,扔进了人群。
大家纷纷争抢,一个纸团很快就被好几个人给抓了七零八碎。
每一个抓到的人,也不管自己手里的是纸还是别的,一股脑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然后露出快意的表情。
周围没有抢到的人,则露出遗憾之色。
混乱了好一会儿,现场才重新恢复正常。
这时,一名差役来到一刀刘身边耳语几句。
一刀刘微微点头,伸手取过一个瓷碗,放了大半碗血出来。
那差役接过碗,来到台子边递给了疯子姜员外。
姜员外扑过去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仰天长啸:
“啊……哈哈……狗官……”
然后……他人噗通一声倒地,再无声息。
差役连忙跳下台子检查,发现他已然气绝身亡。
叹息一声,差役命人将其抬了下去。
然后将那枚玉钗换成钱,将其与家人合葬。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眼下,刑场,无数百姓目光死死的盯着台上,等待这下一块肉被扔下。
远处的桑敬重重叹了口气,喃喃道: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