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交流的加深,陈景恪更深刻的感受到,约翰·胡斯是一位真正的学者。
这样的人非常难以欺骗,普通的逻辑陷阱对他们是没有用处的,反而会被对方看出破绽。
所以他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去掉了许多比较明显的坑,用词也更加的谨慎。
有时候明摆着挖坑了,却还会主动提醒对方,这里有问题要慎重。
比如关于如何构建族群认同感,他就如此说道:
“塑造族群认同感,除了在历史中寻找共同点,还有一个简洁有效的方式。”
“我们华夏有句俗语,货比三家;还有句话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很多事情只说正面,很难让人产生深刻的印象。”
“通过比较,更容易让人感受到差异。”
“这个道理用在此处,也同样是适用的。”
“在寻找共同点的同时,强调与其他群体的差异,更容易塑造认同感。”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其实约翰·胡斯自己也想到过这一点。
只是他才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还没有形成清晰的理论。
此时经陈景恪这么一点拨,犹如云破天空一般,高兴的道:
“受教了,不瞒您说,其实我亦有此想法。”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陈景恪接着又严肃的道:
“但我不建议你使用这个方法。”
约翰·胡斯先是疑惑,然后露出深思之意。
陈景恪没有打扰他,任由他自己思考。
房间就这样安静了下来,钟表‘哒哒哒’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很快就过去了一刻钟。
约翰·胡斯猛然倒吸一口凉气,恭敬的道:
“尊敬的智者,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指点。”
陈景恪心道,果然厉害啊,这么快就参透了其中的玄机。
强调差异,确实更容易塑造族群认同感,可也同样会自外于其他族群。
到时候必然会受到其他族群的打击。
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在欧罗巴那种械斗不断地地方,贸然搞什么族群独立计划。
秒秒钟会被其他势力教做人。
只是稍稍调拨,约翰·胡斯就能参透其中的玄机,确实无愧于他学者的身份。
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陈景恪这一次点拨,不亚于帮他挽回了一次灭族危机。
让约翰·胡斯对陈景恪更加的感激和信任。
这真的是一位拥有大胸怀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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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老朱、马娘娘、朱标齐聚一堂。
他们三个大闲人,组成了一个问题分析小组。
陈景恪给人上课,他们也会在宫里开小会,探讨其中的玄机。
一来是看看能不能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另一方面,是帮着查漏补缺。
不过很多时候,这个小组都会变成陈景恪夸夸团。
老朱对着密信,分析道:“以欧罗巴的局势,以及这个极西人所在族群面临的恶劣环境。”
“就算景恪告诉他这么做的危险,他依然会去做的。”
马娘娘叹道:“形势所迫,就算明知是毒药,也得试着尝一口。”
“而且就算他不去做,在实践中也必然会有人发现这一点,然后去做。”
“无论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景恪都是清白的,没有人能质疑半分。”
朱标赞叹道:“景恪的计谋藏的真深啊,如果不是信任他的为人。”
“我真会误以为,他对那个极西人倾囊相授了。”
老朱笑道:“连你都有这种想法,那个极西人就更不会怀疑了。”
“咱估计,这会儿他都恨不得将景恪供起来。”
“就算有人告诉他,景恪在算计他,他都不会相信。”
“这才是绝世阳谋啊,将一切都告诉你,你还是会往坑里跳。”
马娘娘说道:“这种局,全天下也只有景恪一人能布的出来了。”
老朱和朱标都不禁点头,同时在心中庆幸。
还好他们早早的就发掘了陈景恪,并加以笼络。
他们更加庆幸,当初笼络的方式不是高官厚禄,而是用的感情牌。
重感情,可以说是他最大的弱点了。
如果他没有这个弱点,那后果……
老朱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赞叹了一会儿,朱标又说道:“景恪的计谋恐怕不止这些吧?”
老朱肯定的道:“绝对不止这些,咱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后面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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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恪的计策肯定不止这些,在取得约翰·胡斯的信任之后,他开始聊更多的东西。
文学、政治、哲学、军事等等。
当然,聊的更多的还是政治和历史。
他还不只是单方面的传输知识,在聊的同时,也在从约翰·胡斯那里学习一些东西。
而且他做的非常坦诚,很直白的告诉对方。
我对西方文明的了解很片面,咱们交流对我也是一种进步。
约翰·胡斯反而更加的佩服他的谦虚。
在后来的回忆录中,一次又一次的盛赞东方智者对学问的虔诚和谦逊。
随着对东方文化的了解越深,约翰·胡斯就越是迷茫。
并对欧罗巴文明产生了怀疑,甚至西方想走出困境,就必须全面学习华夏。
甚至一度想要用华夏思想,来重塑自己的族群,乃至改变整个欧罗巴。
当他将这个想法说出来的时候,陈景恪被吓了一跳。
你要真这么干,我不是白白浪费口舌了吗,连忙说道:
“每一个文明,都是在外部环境的影响下产生和发展的,是最适合当地生态的。”
“就如草原会诞生游牧文明,平原会诞生农耕文明……”
“强行违背这种自然规律,必然会遭到失败。”
“就如,在草原发展农业,往往事倍功半。”
“大明击败北元,占据了整个草原,却也只能开辟少量农田。”
“大部分地区,依然维持畜牧生活。”
“之所以如此,就是受到自然规律的限制。”
约翰·胡斯点点头,他对大明也已经有所了解。
知道大明在草原采取的策略,修筑城堡建立城池,将草原划分区域,不允许随意游牧。
但总体上还是延续了畜牧为主的生活。
是大明不想改变生产结构吗?
不是,而是没有办法改。
就算强行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此时,他也已经明白了陈景恪的意思。
西方文明,是受到极西环境的影响产生的,是最适合那里的生态的文明。
华夏文明固然优秀,可到了极西之地就会水土不服。
就如不能在草原搞农业,是一个道理。
陈景恪见他懂了,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怕他犯浑,还是继续说道:
“极西文明曾经也辉煌过,且不说传说中的古希腊时期。”
“就说罗马,它就几度创造了辉煌。”
“只是因为基教的极端化,让你们进入了黑暗时期而已。”
“华夏也曾经陷入苦难,可我们都走过来了。”
“并且每经历一次苦难,我们的文明都会迎来一次升华。”
“华夏文明现在的优秀和强大,不是凭空得来的。”
“而是一位位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创造出来的。”
“所以我深信,所有的苦难都是一时的。”
“总会有觉醒者站出来呐喊,唤醒所有人,唤醒新时代。”
“就如你现在所做的这般。”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带领你的族群,找到最适合你们自己的道路。”
“总有一天,极西文化也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曙光。”
一番话说的约翰·胡斯热泪盈眶,竟然叩拜在地抱着陈景恪的鞋子亲吻:
“伟大的智者,感谢您的指引,约翰·胡斯将永远铭记您的教诲。”
陈景恪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局面了,早就能做到处之泰然。
他任由约翰·胡斯完成礼节,才开口说道:
“我并不能给予你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能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
约翰·胡斯虔诚的道:“不,您已经给予了我最宝贵的东西,勇敢、信念和知识。”
“能跟随您学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又是一番没营养的吹捧,约翰·胡斯才从狂热中清醒过来。
之后两人就探讨起了文明的演化问题。
陈景恪再次趁机告诉他,只有自己的才最适合自己。
我在大明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大变革,但所有的变革,都不是凭空产生的。
是基于之前已经存在的思想,推陈出新得出的。
所以才能获得那么多人的支持,才能如此顺利的被人所接受。
在他的劝说下,约翰·胡斯终于恢复了信心,放弃了华夏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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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老朱、马娘娘、朱标三人也是面面相觑。
朱标无语的道:“景恪用力过猛了啊,竟把那极西人说的迷失自我了。”
老朱摇摇头,说道:“倒也不能说迷失,换成谁都会自我怀疑的。”
马娘娘附和道:“是啊,景恪说的好啊,货比货得扔。”
“将极西和华夏作对比,他们可不就显得一无是处了。”
“不过那个极西人也果真是一位大学者,这么快就清醒过来,并重新拾回自信。”
“难怪景恪如此重视他。”
“只要他不中途身死,将来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
老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说道:“有大作为好啊,他越有作为咱就越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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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欧罗巴的现状,就避不开宗教问题。
陈景恪对基教并没有进行太多批判,也没有告诉约翰·胡斯该如何与基教做斗争。
他只是将宗教的本质,告诉了对方。
最初是对自然伟力的崇拜,后来寄托了期望。
现在宗教的作用,已经演变成了,为人类提供精神寄托和终极关怀。
这个道理他曾经给老朱他们讲过,此时不过是重新拿出来讲了一遍。
当然了,今天讲的和之前给老朱他们讲的,还是有所区别的。
很多关键信息,可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即便如此,对约翰·胡斯来说,这个理论依然非常重要。
为他处理基教问题,提供了思路和依据。
除了以上这些,他们聊的最多的,就是极西的制度变迁。
这个话题也是约翰·胡斯提出的,他想为自己的族群设计一套适合的制度。
陈景恪自然也是乐于讨论这个问题,因为他要布的第二个阳谋,就是关于政治制度方面的。
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自己谈的非常舒服。
从古希腊历史,聊到了罗马,再聊到了现在。
将西方社会出现的种种制度,全部拿出来剖析了一遍。
期间陈景恪对公民选举制度,给予了高度赞扬。
并将其称为人类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制度之一。
已经对他完全信任的约翰·胡斯,果然没有丝毫怀疑,轻松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话题越来越多的开始往公民和选举制度倾斜。
陈景恪不光夸,还指出了很多缺点。
比如如何才能选出最适合的人?普通人又怎么知道,谁才是最适合当国家元首的那个人?
罗马所谓公民选举,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参选。
只有大贵族才有这个资格,也只有他们才能被更多人熟知。
可真要这么做了,岂不是又走了罗马的老路?
而且大贵族代表的是贵族利益,真的愿意为全民考虑?
这一点约翰·胡斯自己都不信。
如果贵族真的能做到公平,他还何至于跑到大明来求学?
陈景恪趁机提出候选人制度。
最好是组建政党,先由政党内部推选合适的对象。
政党的力量肯定比个人要强大的多,能够利用各种渠道为候选人拉票。
政党推选出来的候选人,可以公开演讲。
向所有人阐述自己的思想,以及当选后会做哪些事情。
让公民自己来投票,决定选谁。
“华夏圣人孔子曾经说过:近者悦,远者来。”
“这句话的本意是,统治者要让住在这里的百姓高兴,要让辖区外的百姓仰慕,并主动迁徙过来。”
“通俗点翻译就是,百姓会用脚投票。”
“哪里的统治更加人性化,百姓就会往哪里迁徙。”
“同理,百姓认为谁更能代表他们的利益,就会将票投给谁。”
“在这种情况下,选出的元首就算不是最佳选择,也绝不会是最差的。”
约翰·胡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禁赞叹道:
“您的智慧让我感到渺小。”
接着陈景恪又抛出了任期制度:
“绝对的权力很容易导致腐化,所以要限制元首的权力。”
“最好的限制方式就是任期制度。”
“大明的官吏一般任期是三到五年,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长期任职导致的腐化。”
“所以元首制度最好也是有任期的。”
约翰·胡斯自然也是认同的。
当年的罗马共和国,就是因为元首权力过大,压倒了所有反对者,最终变成了罗马帝国的。
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族群步了后尘。
所以任期制度是最合适的。
五到十年的任期,是不足以培养出一个皇帝的。
可以保证选举制度不会被破坏。
但光靠任期制度,显然没办法杜绝培养出皇帝。
陈景恪趁机提议三权分立。
立法、司法、行政,各司其职相互制衡。
而且为了平衡族群内部个阶层的利益,他还提出了上下议院制度。
“改革其实就是重新分大饼,如果无法平衡各阶层的利益,必然导致强烈反扑。”
“欧罗巴被贵族政治统治数千年,贵族势力强大,你的变革必须要考虑他们的利益。”
“上议院全部由旧贵族组成,他们拥有审核权和有限驳斥权……”
“下议院才是真正的民选机构,这里的参议员全部都为民选。”
“它还真正掌握着立法权,并且下议院的多数派可以组成政府,协助元首处理国家事务。”
除此之外,陈景恪还提出了一系列的变革方向。
约翰·胡斯彻底被震惊到麻木。
他敢确定,陈景恪以前对西方的了解确实有限,很多问题都是自己告诉他的。
可现在,他竟然能提出如此细致完善的变革方向。
这是何等的智慧啊。
“尊敬的智者,您的智慧就像太阳般耀眼伟大。”
“在您面前,我就是那微不足道的尘埃。”
陈景恪也长吁口气,终于将你小子给忽悠住了。
西方彻底完了。
然而正得意的他并不知道,慈宁宫的老朱看到这些信息,已经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