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不要放弃啊!”
鹰嘴峡山谷,在那漫天烈焰的映照下,傅干虽脸色苍白,但却依然紧紧的拉着马腾:
“使君振作啊!”
“我等手中还有数千兵马,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仍有一线生机,怎能如此轻易放弃?”
傅干见马腾绝望,拼命的为他打气。
傅干很清楚,马腾作为这支军队的主心骨,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深深影响着大军的士气和斗志。
一旦马腾丧失了斗志,那么这支本就处于绝境之中的队伍,必将如同一盘散沙,瞬间土崩瓦解,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时,就不要想什么未来了,就眼前这熊熊而来的烈火很快就会把他们所有人都焚烧殆尽。
到时候,所有人都别想活!
然而,站在坡上,亲眼目睹了苏曜如何杀戮前军的马腾却已是根本提不起一丝勇气:
“一个人,他只有一个人啊!”
“那个混蛋竟然真能以一己之力就阻挡了我们的突围,他万夫不当,我们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马腾愤恨的捶地,心中充满了悔恨。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要是不来此地设伏,不管是正面迎敌还是老实跑掉,怎么都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啊!
“彦材误我,彦材误我......”
在这绝望中,马腾渐渐的红了眼睛,怨恨的骂了起来:
“若非听你之言在此设伏,我大军何至落得如此田地?”
“汝先前夸下海口,言必能重创苏曜,如今却让我军将士死伤无数,覆灭在即。”
“你睁开眼睛看看,给我看看这一片狼藉,看看那死去的弟兄,这皆因汝无能之过也!”
马腾连珠炮般的指责把傅干听得一阵发愣,动了动嘴唇却噎得说不出话,心中只觉一阵心寒。
别看这傅干面相老成,还留着个长长的山羊胡须,一副智将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如今还未到加冠之年。
他之所以会在马腾军中效力,一是受马腾征辟,迫不得已,二也是多少感谢马腾庇护的缘故。
且说傅干,其北地泥阳(今陕西耀县东南)人,乃是昔日大汉凉州汉阳郡太守傅燮之子。
其父刚正不阿,有古人之节,在黄巾之乱时曾随左中郎将皇甫嵩出征,其部斩黄巾军渠帅卜巳、张伯、梁仲宁三人,位居首功,却因十常侍赵忠作梗,有功不赏。
若换了别人,可能会心灰意冷,或者知趣的投靠宦官,但傅燮却一心社稷。
尤其是在之后的第二年,凉州边章、韩遂之乱爆发,由于朝廷财政危机,以司徒崔烈为首的百官力主放弃凉州时,傅燮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力主凉州是关中屏障,放弃凉州则三辅危机,三辅危险则京城薄弱。若让左衽之胡得到凉州,此害必将为患数世,且厉言:“斩了司徒,天下才会安定!”
最终,由于傅燮的努力,皇帝否决了放弃凉州的决议,甚至还在之后,升傅燮为汉阳太守,保卫边疆。
不得不说,汉灵帝虽然荒淫无道,但其这个决策却没有任何问题。
而也多亏了傅燮的忠肝义胆,一千多年后,大清面对海防与塞防争议时,李鸿章也有了一个坚定的论据。
倘若天佑炎汉,傅燮的忠义或许能换来大汉的长治久安。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傅燮的努力最终还是白费了功夫。
数年前,也即中平四年(187年),凉州刺史耿鄙征调六郡官兵,讨伐盘踞在金城郡的凉州叛军,刚愎自用,不听傅燮谏言,最终军队哗变,耿鄙身死,马腾叛走,傅燮困守孤城......
当时,面对王国和韩遂等人的汹汹大兵,傅燮是拼死抵抗。
彼时,城外贼兵中有来自北地的胡骑数千,知傅燮为人正直,且曾受其恩惠,不忍加害,便一同在城外叩头,恳请傅燮出城投降,愿保他平安返回家乡北地郡。
当时,年轻的傅干也是流着眼泪苦劝其父,说皇帝昏庸,宦官当道,他在朝廷本就不受待见。
如今,大势已去,不如暂且接纳匈奴人的提议,先返乡,再招募勇士,等有道的明主出世,再来拯救天下社稷。
不过,面对儿子的苦劝,傅燮却是仰天长叹:“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如此。”
不得不说,他这句话又与后世谭嗣同那句“自古凡革命,无不有流血牺牲者,今当从吾辈始!”的名言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当然了,他们的结果自然也都大差不差。
且说傅燮在交代完后事之后便带着仅存的亲兵出城血战,最终沙场捐躯,独留傅干与几个亲信老乡滞留凉州。
虽然当时城破后王国等人没有加害傅干,但道路阻隔,战火连连的环境下傅干也无法顺利返乡,其滞留动荡的凉州每一步都走的是举步维艰。
幸运的是,后来叛军首领王国被马腾与韩遂兵变所杀,占据凉州的马腾感念傅燮昔日的忠义,又同情傅干的遭遇,便将他保护起来。
而傅干自然也没有让马腾白养,身为名臣之后,他年纪轻轻便展露出了自己过人的才智,很快就被马腾辟为主簿,为其呕心沥血,献计献策。
结果,却不曾想竟然换来的是如此恶语相向。
傅干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火焰的灼烧气息让他猛地清醒了几分:
“使君若有怨言,待平安时干自会听之,但当务之急乃是突围求生,绝不可在此坐以待毙!”
“突围?”
马腾冷笑一声,指着前面宁可自相残杀也不敢再去面对苏曜的战士们,直言此事根本绝无可能。
“苏曜虽强,但不过一人而已,打不过咱们难道躲不过他吗?”傅干跺脚。
“躲?”马腾一愣,回头说“你意思是咱们调头?”
“没错!”
傅干点头,快速分析道:
“鹰嘴峡地形险要,苏曜之所以能一夫当关,正是因为他占据了谷口的地利。”
“但我们入谷时,使君当记得,那边的道路相对开阔,且没有苏曜这样的猛将堵截。”
“只要我们调头突围,重新杀将回去,与平城的步卒汇合,便能将苏曜堵在这山谷之中。”
“他大火烧山,又无后继粮草,咱们卡住谷口,未必不能反败为胜啊!”
傅干的话让马腾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没错,他还有儿子马休的两万步卒呢!
按照原计划,他们山中伏击一旦打响,便会燃起烽火示警,那边平城的马休就带兵出击,与他们里应外合。
如今,虽然计划是有一点变动,他们变成了被伏击的一方,但是山火熊熊,平城看的一清二楚,想来马休已然来援。
只要杀回去,与马休的部队汇合,他确实还有逆转的可能。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眼下这混乱的局面,怎么让部队能统一听令,乖乖调头呢?
难道要告诉他们自己被一个人堵住了路口大开杀戒回不了家吗?
不说士兵们听了会不会崩溃,他能不能在混乱中把命令传达下去都是个问题。
就这时,早有准备的傅干拿出了一面旗帜。
“帅旗?你居然现在还带着???”
马腾瞪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在这一片混乱,很多人连衣服都找不到的时候,傅干居然还抢回了这面不知道丢在哪里的帅旗藏在身边。
“使君,今帅旗在此,军心可聚,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说罢,傅干便招呼旁边兵士,撕破自己的衣服,将两根长矛绑在一起,竖旗帅旗,然后言说让人都大喊后面大石封路,无路可退,全军调头突围,拼死一搏。
马腾一听,也终于回过神来。
苏曜虽然杀得恐怖,但实际上受这狭窄的山道影响,真正看到那一幕的人并没有多少。
前面的人放弃了就放弃了,只要后面的人能够不崩溃,调头突围,他们就还有机会。
当即,马腾抽出佩刀,高高举起,大声吼道:
“将士们!后方已被大石封死,无路可退!唯有杀回谷口,我等才有一线生机!”
“全军调头,率先出谷者重赏,敢后退者格杀勿论!”
混乱中,马腾军令的传达并不能说通畅。
毕竟各基层将校现在基本都与自己的部队脱了节,很难重建指挥。
但是,好在他们在经过了最初的大逃杀后,幸存者们都已在这一条道聚集,除了进退外也不需要太复杂的命令。
只见帅旗方向,马腾的亲兵们先一个个调头,然后一边大喊向前突围,一边拔刀猛砍那些不听话的兵士。
在这残酷的杀戮下,士兵们终于意识到已经没有了退路,在恐惧和求生本能的压力下纷纷转身,朝着帅旗的指向的方向行动。
尽管队伍依旧混乱不堪,尽管士兵步履蹒跚,尽管他们仍旧满面惊恐,但这些幸存者们还是咬牙坚持,向着平城方向的谷口拼命跑去。
一路上,他们丢下了无数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终于,谷口遥遥在望,率先逃出的战士一个个噗通噗通的跪倒在地,甚至有人情不自禁的亲吻脚下的土地。
然后......
“关云长在此,投降还是受死,尔等选一个吧。”
谷口外,夜色如墨,在火光映照下,一个又一个的汉军骑士自阴影中走出。
为首的关羽手持青龙偃月刀,真是威风凛凛,他身旁的张飞提着蛇矛也是杀气腾腾。
这一幕,瞬间击溃了马腾军的士气。
不得不说,在绝望中,人多是盲目的,面对大火和屠刀的威胁,这些兵士们逃命真是全凭本能,根本来不及细想,跑出谷来面对的又会是什么。
而马腾虽然有所预计,知道这边会有一场恶战,但是真正看到关羽和那些严阵以待的汉军骑士时,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大势已去的绝望。
就己方这些丢盔弃甲,连人手一把武器都凑不满的残兵败将,要如何与眼前这支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汉军抗衡?
“降了吧使君。”
就在马腾焦急绝望的时候,傅干却是心里一松。
“什么?投降?!”
马腾转头看向傅干,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方才明明还力荐我死战,如今为何又要劝我投降?”
傅干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
“使君,我之前劝您死战,那皆是因咱们受困于谷中,苏曜一夫当关,全然不给我等活路,若不拼死突围大家都得葬身火海。”
“可如今这关将军既然愿意受降,那又何必白白送死?”
“送死???”
马腾握紧佩刀,双手都攥出了血来。
傅干的话他能够理解。
他现在也不信这些残兵败将能真的突围出去。
但是投降?
有了一丝活路后,马腾又变得非常难以下定这个决断。
“使君,古人言‘顺道者昌,逆德者亡’,大将军苏曜纵有万般不妥,但他现在终究是尊奉天子,代表着朝廷正朔,且兵强马壮,法纪严明,我等若与之抗衡,无疑于以卵击石。”
马腾心中害怕,但还是闭目不语,傅干又说:
“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这些凉州儿郎,还有马休将军着想吧?”
“他现在不明真相,正在支援的路上,倘若我等全灭于此,他又该何去何从?”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从速投降,尊奉正朔,献上兵马,做足姿态,如此方能保得大家性命,也可给马休将军留条生路。”
“罢了,罢了!”
犹豫片刻后,马腾终究是长叹一声:
“投降,传令投降!”
随着马腾的投降的命令传开,谷口这些惊恐的士兵们脸上纷纷露出了一丝喜色:
“投降了,投降了!”
“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士兵们如释重负,纷纷丢下手中残破的武器,瘫倒在地,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马腾则领着几个亲兵还有傅干一起,缓缓朝着关羽的汉军走去,亲自向关羽表明投降之意。
“明智的选择。”
关羽一缕胡须,笑眯眯的点头:
“尔等既已投降,便要洗心革面,日后好好为朝廷效力。”
马腾抱拳,沉声道:“关将军放心,马某既已归降,便绝不会生出二心。”
“只是恳请将军信守承诺,向大将军求情,善待我麾下将士。”
关羽微微点头,目光扫过马腾身后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道:
“本将军向来说一不二,自会保他们周全。”
关羽这里倒不算越权,因为这是苏曜之前早就交代好他们的事情。
他和张飞之所以没有杀进谷中,与苏曜前后夹击,而是让开这么大一片空地,就是为了留着地方招降马腾用的。
有着后事经验的苏曜自然不会指望拿下马腾,就会能收了西凉那边的马超等人,但马腾麾下剩下的这将近三万人的兵马却是实打实的战力,能为他所用自然最好。
苏曜可没忘了自己老家里还有一堆事没解决,以战促降,一口气结束这里的战火显然更符合他的目标。
就这样,马腾投降之后,关羽便命人将这些降卒妥善安置,降卒们被分成不同的小队,由汉军的将领带领,前往指定的营地休整。
他们一路走着,一路不时回首,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山火,降卒们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遭逢惨败的悲痛。
而马腾,这位曾经在凉州叱咤风云的人物,此时也低着头,满面痛苦。
没有人能想象到,竟然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里,他的八千余大军竟然就这样灰飞烟灭。
那苏曜虽然勇猛无敌,但他封堵道路实打实直接杀死的恐怕也就不过两百余之数。
更多的人,则全都是死在了路上,或被大火焚身、或被毒言呛毙、或死于队友间的自相踩踏与残杀。
有幸活到现在,能跟他一同投降者仅剩三千余人。
山谷中那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血流成河的惨状,与耳边关羽张飞等人不时对苏曜武功的吹捧让马腾更感无地自容。
不过,留给他痛苦缅怀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马腾和傅干等高级将领很快就被关羽安排到了苏曜帅帐附近,等候大将军亲自发落。
......
“大将军到!”
马腾一见苏曜,先是一愣,然后也来不及惊叹这个大将军的年轻和英武,赶忙是纳头便拜,说:
“大将军,马某一时糊涂,受小人蒙蔽,听信了大将军是国贼的谗言误以为大将军是国贼,这才起兵讨伐。如今方知大将军忠心为国,马某对大汉也是一片忠心,还望大将军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卑职这一次啊!”
马腾这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场面话罢了,就是给大家个台阶,好看一点。
按照正常流程,这时苏曜就该摆一摆手,大度地表示既往不咎,让马腾起身,然后再安抚几句,彰显自己的宽宏大量和作为大将军的风度。
然而谁知,苏曜却没有那么做,反而冷不丁的问道:
“小人的谗言啊?”
“那你倒说说,到底是谁在背后蛊惑,让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啊这......”
顿时,跪在地上的马腾是脊背升寒,汗如雨下。
这剧本,好像有点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