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尘星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十指紧绷,麻木僵硬。
两侧车窗上混杂着泥土和深褐色的血肉,车内鸦雀无声。
每个人的精神都在经历昨晚那场地狱之后,得到不小冲击。
远处天边有一道金色光芒破云而出,笔直洒落在残破不堪的大地上。
在露出云层的太阳之中,激烈的暴雨仍然下个不停。
天亮了,然而没人为这天亮感到高兴。
视线逐渐明朗。
残缺不堪的建筑在暴雨的冲刷下,像是经过十年的洗礼,老旧而又破败。
城市沦为废墟,成为荒芜。
此时已听不见车外的无尽嚎叫,车道没有流离失所的人类,只有成为躯壳的变异体。
在极度震撼双眼的城市废墟之上,在那天边,出现了一道绚烂夺目的彩虹。
是希望,也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濒海市已经被海水淹没,海和城市模糊了界限。
从车窗里向外看去,那完全是一座建立在海上的城市。
犹如没落前的亚特兰蒂斯。
军车一路疾驰,不知碾碎了多少变异体的身躯。
最终在车子即将散架时刻,他们回到了顾宅。
林浔舔了舔起皮的嘴唇,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手表。
早上七点零一分,平安归来。
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也不过短短两天。
因为通讯依旧无信号,无法用手机联络家里的人。
于是林浔朝天上发射了一枚信号弹,表示已经回来了。
顾宅屋内,顾庭紧紧拥抱住妻子。
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此情此景,难免会让人心潮澎湃,任谁都会对“平安”倍感珍惜。
二哥顾清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浔眼下黑眼圈很重,整个人又像是瘦了一圈,变得跟纸片一样单薄。
还有手脚上的伤,让顾清竹难以置信妹妹究竟如何坚持到现在。
顾父说晚上吃大餐,先让他们去休息。
林浔笑着说“好”,然后对门边站着如木柱的南衍辞,伸出自己没骨折的左手。
“跟我来,我带你去客房。”
一时间,所有人原本就好奇的目光,通通集中在高大的男人身上。
“小浔,他是谁?”
作为一家之主,顾庭有必要好好了解这个从进他家门,就一言不吭的男人。
他似乎还跟自己女儿格外亲密。
老父亲顿时心中打响警铃,虽然他早就料想到会有那么一天,但这会不会有些来得太快一点了。
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南衍辞低头注视少女朝自己递来的那只手。
这只手修长美丽,却有很多细小的伤痕遍布其上。
她的手给他做过饭,递来过干净衣服,拿起过枪,还帮他擦拭了身体。
从来没人朝他伸出过手,邀请他的加入。
南衍辞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不,这比做梦要触手可及。
林浔嘴角无奈抽搐,他怎么还不动?
自己左手举着都要酸了,而且被这么多人围着看,怪羞耻的。
林浔轻咳一下,耳尖有些微微发红发烫。
不过好在都被散落的发丝遮挡住,没人看见她的窘迫。
“呃,大家都去各忙各的吧,他可能第一次见这么多人,有些不好意思。”
“一会儿我再向大家介绍他的身份。”
林浔主动抓起南衍辞的手,把他带到二楼客房,顺便关上了门。
她不解地皱眉:“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能说一两句话嘛?怎么刚才一句话都不说?”
南衍辞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才开口道:“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吧,只要跟自己单独待在一块儿,他就变成正常人。
人一多,他就跟个冷面阎王一样,沉默寡言。
林浔只好把他推向浴室,又从空间拿出两套衣服,还有干净的浴巾放在台面上。
在关门之前,她说:
“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活习惯是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如果你愿意跟我讲讲,我会做一个耐心的听众。”
“楼下那些人都是我的家人,他们都很温柔,你可是试着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他们。”
家人吗?
南衍辞站在浴室里,打开花洒避开伤口,清洗着身体。
十岁之前,他的生活很幸福,可是自从之后觉醒了预言的能力,家人给予的温暖同如南柯一梦。
在他往后的人生里,只有像南元明那样的人出现在他身边。
林浔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澡后,开始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还是灌脓了……”
她小声嘀咕。
“咚咚咚。”
“小浔,我可以进来吗?”
谢夫人端着一杯热牛奶站在卧室门口,有些忐忑不安。
这间卧室原本就是为女儿打造的,但自从她被人拐走,谢夫人就常常独自一人待在里面,夜夜以泪洗面。
在得知她在林家过得很好时,谢夫人每隔两年就要请人来改变房间的布局。
从女儿上小学起,房间便多了一套专门的儿童书桌,以及属于她那个年龄阶段,喜欢的书籍。
初中后,一个书架已经满足不了课本和课外书的堆积。
于是谢夫人又在房间里增加了好几个书架。
她幻想着女儿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呢?
她喜欢钢琴吗,喜欢跳舞吗,还是对画画感兴趣?
这些东西对顾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的开销。
她也全部置办了。
高中以后,学业更加繁重。
每周通过校长的来信,让她知道了女儿的情况。
在得知她喜欢上观看星空后,谢夫人又买了最好的天文望远镜,放在卧室的百叶窗前。
而这些,本来都是女儿应该享用的器具。
直到她上的大学已不在滨海市,谢夫人才叫人把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搬走,重新布置了一番。
除了那盏天文望远镜。
其他再也用不上的东西,全都被放在仓库里。
钢琴落了灰,音也不准。
舞蹈鞋,也小了穿不上。
画板的纸张已经泛黄,颜料也干涸成块。
而这一切林浔都不知道。
谢夫人也不打算告诉她,让家人保密,免得会让林浔觉得是一种负担。
林浔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打开卧室门,正在单手擦头发。
谢夫人走进去将热牛奶放在桌上,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你一只手不方便,我帮你吧?”
“嗯。”
林浔小声回应着,把毛巾递给谢夫人。
母女俩就这样安静地擦着头发,又拿吹风机吹干。
林浔忽然看向百叶窗。
“天文望远镜是为我准备的吗?谢谢妈妈,我很喜欢。”
谢夫人顿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