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结束,白渊明又被拉去吃饭。等酒足饭饱后,吴老太太自行回院,留下她二儿子与白渊明说话。
吴二老爷道:“白公子,关于我小女儿的事,您看什么时候……”
白渊明道:“想必贵府早已把器具都准备妥当。待我见过令爱,再作打算。”
“不如等下就请您见小女?”
他故意望天一眼,道,“天色已晚,诸多不便。待明日再见吧。”白渊明拱手告辞。吴二老爷绷住脸色,请侍女送出。
吴二老爷扶着额头揉着眉心,低声念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打算?如此急事,竟还拉着白公子闲逛一天。”
“不止呢。”一位妇人的声音传来,正是吴二太太,他的妻子。
“老太太刚交代了,说明儿让小辈们陪着他在这城里走走。”她坐在吴二公子旁边,瘫坐在椅子上。
吴二老爷长叹一声。
吴二太太轻哼一声,慢条斯理道:“那可是老太太亲师姐的儿子。白家的宝。让陪就陪吧。明儿叫礼学告假,专程陪客。”
吴二老爷微微皱眉:“人家老远来帮忙,第一天就干活到底不合适。”
“哼。”她冷哼一声道,“也不知道白公子明天身体康健否,要是水土不服染了病,耽误的可是你女儿的前程。”
吴二老爷灌下一杯茶,道:“老太太已经吩咐了,难道要违她老人家的意?明日等白公子见过妍儿,就叫礼学陪着出去。”
“你就一个儿子?别让我儿子耽误学业!”她起身就走。
吴二老爷气得捶了两下椅子把手,喝道:“把那个纨绔崽子给我领来!”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衣衫不整,身形消瘦,面容虚弱的青年晃晃悠悠走进来。
他抬了下手,弯了弯膝,就当是行礼。懒懒散散道“逆子拜见老爹!”
“给我跪下!”吴二老爷怒喝道。
吴三少爷一下子就瘫在地上,道:“爹,您平时训那些话就不必再说一遍了。您说,这次是泄愤呢?还是有什么正经事儿?”
吴二老爷见他这副模样,气得七窍生烟:“你这副鬼样子,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我修真家族没落,后继无人了。”
“这年头,哪个富贵人家没几个纨绔子弟啊。”他毫不在意,大声回道。
吴二老爷又狠狠拍桌子,缓一缓脾气,道:“今天来了位贵客。明天,你陪着在城里走走。”
“哎呦!”他眼睛一亮,“男客女客啊?”
“男客。”
“男客不管,没兴趣。”
吴二老爷脾气又被气上来。身边的侍女轻轻给他顺气,他这才缓过来,道:“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少爷,你别带他到那污秽去处,丢我吴家的脸。”
“哎呦。”他阴阳怪气道,“除了勾栏院销金窟,我可不知道能带他去哪。”
吴二老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怒道:“你这逆子!要不是你弟弟有学业在身,能让你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滚下去!”
吴三少爷连声称是,竟真就就地打滚,滚出门外。
……
白渊明手里拿着听流交给他的册子,在烛光下看。
原来如此。表面上一片和气,实际上各自不对付。
他专注地看那册子。那册子上写满了吴家的情报。每个人都有详细的关系网和标注,甚至连谁欠谁二两银子都写得清清楚楚。
竹子拍了拍听流肩膀,赞道:“兄弟,厉害啊。”
“托公子的福。”他向白渊明拱手两下,笑着道。
“我听说吴二老爷安排他的长子三少爷吴礼垣,当公子的向导。这个吴礼垣是什么样的人?”墨梅问道。
听流皱起眉来:“是半华郡有名的纨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派这种人当公子的向导。也太看不起我们白家了。还是说,他们吴家以为我们公子也是这种人?”
听流越说越激动,音量也在提高,竹子墨梅两人连忙令其噤声。
墨梅道:“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这人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切,就算有过人之处,那他自己家人还能不知道啊。”听流不屑地回道。
“哎,会不会是这样。”竹子有些兴奋地说,“他有自己家人不知道的能力,因为某些原因必须隐藏起来。所以表面上是纨绔子弟,实际上……”
“竹子大哥。”听流打断了他,“小说这种东西,谁年轻时都看过。但你不能总看啊。影响修炼的心境知道吗?”
“嘿,我哪里总看了?墨梅?”
“嗯嗯,这次我站听流。”
“你们……”
“好了,不要吵了。”白渊明在桌边起身,将册子丢在地上。接着一道火起,册子自燃,化为灰烬。
那三人不再说话,都向白渊明作揖。
“你们要是有闲,不如出府观察一下城里的情况。”
“不是已经派人去了吗。我们不在,谁替您端茶倒水啊。”竹子反应最快,率先回道。
这几人又玩笑一阵,就各自散去了。
此时已是入夜。
白渊明一时间睡不着,披上大衣,站在窗前。
窗外稍显明亮,月光如水,花草树木如同水中倒影轻轻摇曳。微风吹拂,稍有凉意。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身体不错,没有生病,恐怕这件事就不会让我来了。
他长出一口气,看向月亮,微微一笑,吟道:“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
木盈喜把目光从月亮上收回,满面愁容。
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摸了下眉心上的红点。那是个鲜红的小肉瘤,不疼不痒,莫名地长在她的脸上。
“乖女儿,你什么时候长了这么个东西?”刚和父亲见面时,他当然没有忽略自己女儿脸上那原本没有的东西。
木盈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谎称是不小心伤到,留了疤。
那是她刚重生就出现在身体上的异状。或者,也可以说是生前的她唯一带到新身体里的变化。
不,不是唯一。
“啊……”熟悉的剧痛从头部传来,那个令人厌恶的,和木盈喜一样的声音再次出现。
“赏月呢,好雅兴。”
“这是白府内宅,还敢作乱!”她一手扶额,在心中咒骂。
“为什么不敢?”那声音道,“不过就是被人发现你发疯,然后把你抓起来,当邪修处置。到时候你我就一起死。”
“你不想死。呵呵,你我都不想死。”木盈喜冷笑着回道。
“是啊。你躲到这里,想过没有我骚扰的清净日子。”那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可是,你能躲多久?”
木盈喜沉默不答。
“你很害怕吧?在我说我就是生前的你时。你害怕自己生前就是你最憎恨的邪修。以至于你甚至不敢坦白,寻找消灭我的办法。你只能躲起来,企图靠别人来压制我。”
“没错。”她果断地回道。既然已经被猜中,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木盈喜道:“你我都想活,所以,不要再打扰我。白渊明不好瞒。”
“他那种术士,恐怕还没见过面就把别人的来历算得一清二楚。他算不出我,必定早已对我有疑。”木盈喜揉了揉额角,此时,头痛已经减轻不少,但依旧隐隐作痛。
“他没做什么,只是因为我也什么都没做罢了。只要没伤害到他的家人,他不喜欢刨根问底。”
那声音幽幽说道:“我可以允许你躲在这里,也可以不骚扰你。但是,你忘了,我饿得太久了。”
木盈喜稍稍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是啊,安逸日子过久了,竟然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你太久没有杀人,我太饿了。”那声音道。
“还记得那次,你想尝试能忍住多久,结果被我接管了这具躯体。呵呵,还记得吗?那些村民,他们有多么恐惧。
“在信任你的人面前,暴露你的残虐,让他们的余生都活在恐惧之中。真是有趣。”
“我没有机会。”木盈喜的双手有些颤抖。她的眼神头一次显露出慌张。她扶着窗沿站起身。“如果我做出什么,引起怀疑的话……”
“现在不就是机会?”那声音笑着道,“白渊明不在,一旦被揭穿,还有机会逃走。”
如果不做,心邪必然失控,会被捉住当邪修拷问。如果去做,也许还有瞒过的机会……
她深呼吸两口气。脑中的声音在她考虑起可行性时就消失了。
可要是没瞒住……她闭上眼。
料峭的寒风如针刺骨,那是北方的帝国的冬天。就在那个冬天,她再次无家可归。
当她的心邪出现失控的征兆,当她睁眼闭眼都是心邪聒噪的声音,她就只能无奈地离开刚刚找到的栖身之所。
只有这样,才能不伤害到好心收留她的人。
她回忆起那些过去,忍不住通体发凉。她蜷缩在椅子里。
家人,朋友,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了。
“我一定会成功的。”她小声嘟哝着,“不管能躲多久,就算会死,我也要找到办法……”
她擦了擦眼睛,走回床上。
“砰砰砰……”急促的拍门声传来,接着,衍春在门外喊道:“木姑娘,睡了吗?木姑娘?”
木盈喜清了清嗓子,应道:“什么事啊?”
“妖刀有异动,请您前去。”
她叹了口气,叫衍春进来帮她穿衣。
自打那日这妖刀认了新主,就一直很安分。哪怕是被封印,锁在地牢里都毫无怨言。
不成想,今日作乱起来,还是晚上,扰人休息。
既然能叫我去,也不会是危险的问题吧。她这样想着,由看守的修士带路,来到镇压妖刀的地牢里。
地牢附近尽是假山石头,摆出一个她看不明白的阵势。
看守修士带她们在石头假山间转圈,念咒。只是一个晃神儿,她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一条石制长道上。
整条隧道是由石砖砌成,可同时三人并排走路。两侧有金属制的烛台。烛台上,蜡烛静静燃烧,光芒竟比火把还亮。
隧道不长,前面能看见一道铁门。经过铁门,又转过几道弯,过了几道铁门,让各各门的看守验过身份。他们这才到了妖刀的房间。
刚开门就看见妖刀器灵正甩着铁链子,大声嚷嚷:“我要见主人!我要见主人!”
“别喊了。”木盈喜应道。
妖刀器灵已经恢复了器灵的样子,不再是被封印进本体的人鬼。
他赤着上半身,八根锁链把他捆得严严实实。本体悬在他头顶,也被八根锁链捆着。
他正努力甩着身上的锁链,发出极其吵闹的声响。看见木盈喜来了,立刻摆出谄媚的笑容:“主人,您总算来啦。小的可算把您盼来了!”
木盈喜做出一个费解的表情,不耐烦道:“没事儿别找我。”扭头就走。
“哎哎哎留步!留步!”他想上前,奈何有锁链禁锢,只好作罢,“当然是有事啦。”
接着,他对着除了木盈喜外的其他人疯狂使眼色。五秒钟后,没人有反应。
“哎呀,您几位都出去,我要和主人单独聊!”
衍春先看了眼木盈喜,见她点头,又对带路的修士问道:“有没有危险?”
修士犹豫了一下道:“既然是血契,那主人对法宝是绝对压制的,没问题。封印也是照七公子的图纸布置,它冲破不开。木姑娘,请您放心。”
修士和衍春慢慢退出门外,关上大门。
妖刀器灵一改谄媚的表情,死死盯住木盈喜。
她正站在阴影处,而妖刀器灵被亮光笼罩,令他视线模糊。她的半边身影都看不清。
他意味深长道:“我感觉到您的恶念在刚刚突然攀升。您不必遮掩,也不必担心。您隐藏得很好,这府里现存的修士发现不了,但我,您是瞒不住的。”
木盈喜的声音异常地冷静:“所以,你想做什么?”
他笑了。本以为自己阴差阳错血契了个凡人,没想到,这个“凡人”给他如此大的惊喜。
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他道:“我想问,您真的是人类吗?这种极致的恶念,连一些修为高深的老妖怪邪修都没有。”
“你在夜晚,打扰我的美梦,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骂我是邪修?”她的语气冰冷。神情隐藏在阴影中,他看不清。
“不不不,怎么会是骂您呢?”他放弃打听木盈喜的来历,他也知道,现在的她对他毫无信任,甚至是厌恶,不可能问出什么。
他道,“小人是为了您考虑。无论您打算做什么,作为您的法宝,小人必定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你叫什么?”
他心中一喜,忙道:“小人没有名字。请主人赐名。”
“没名字,我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我的恶念。我接下来的事也不需要你操心。”
她道,“你想吃点恶念我不阻拦你,但是,你要是想出去,我无能为力。”
没名字感觉自己的本体上刻下了三个字。那三个字微微发烫,也让他的自尊心发烫。
“您,您就给我取名叫‘没名字’?”
“是啊。”她那冷漠的声音终于带上点愉悦,“是个好名字,对吧?”
“是啊……”他的语气变得无比失落,“您能不能放我出去?不,您说过无能为力了……”
“呵呵。”她走出阴影,站在他面前,“你想,白渊明的阵法,我能破得开吗?再者,你太显眼了,而且不趁手,我要你何用?
“所以,你恐怕得一辈子待在这儿。这个一辈子,我是指你的一辈子。”
没名字叹了口气,道:“您赢了。为了纪念您赐名,我是否可以目睹一下那恶念的真容?您就行行好……”
他话没说完,就紧盯着木盈喜的脸,看是否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假笑一下,算作回应,就转身离开这房间。
房间内重归平静。
“好强大的恶念……究竟是……”没名字苦恼地回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