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如此之美,值得人类珍惜。然而,但凡与世隔绝的秀美山川一旦被发现,它的苦难就开始了。
青藏高原是中国大陆的水塔,也是所剩不多的净土,由于交通条件不断改善,给它带来繁荣的同时,也面临着不该有的打扰。
都说去西藏可以净化灵魂,很多人去过了,灵魂照样丑陋。心的彻悟需要环境的契合,但根本还在于人心。去西藏寻找内心的安宁,或许只是一种幻觉。即便一时心如止水,离开那个环境,人心又将迷失在滚滚洪流之中。
没有一颗悟道的心,即便遇上老庄,照样会擦肩而过。
国道318线被炒得沸沸扬扬,已经有些年头了。它不仅仅是一条公路,俨然成了流动的舞台、演绎的秀场。各色人等粉饰登台,上演着各种奇葩的人间喜剧、无聊闹剧。当然,也有可怜的悲剧。
进藏路上的风景,对没有走过的人来说,永远值得期待。雪山草地存在了千万年,只是在当下才被人欣赏。
曾几何时,它不过是凶险的川藏古陉。往来于高原与盆地之间的,除了军队,就是商旅。那时,他们看到的恐怕不是什么美景,而是江山的残酷。
……
吴钦坐在庞芯芯驾驶的越野车里,离开容城一路向西。
他的肩膀上似有一种无法推辞的责任,为自己,也为心爱的人。
都市的喧嚣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窗外的景象完全变了模样。从绿茵葱拢的容城平原,来到蓝天白云下的高原藏区,生命像是换了一种活法。
从盆地出来,沿着大地的阶梯一级一级上行,直到登上青藏高原。
看惯了浓密油腻的绿,再看看通透湛蓝的天,还有宁静的小河人家,悠闲的牧人羊群,吴钦的内心无比清爽。不得不承认,进藏之路确实有那么一点净化身心的意义。
翻越海拔4300米的折多山口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不大,车辆可以通行。
下山之后,又走了一段路,在夕阳再次冲破云层露出笑脸的时候,吴钦看到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客栈。
他们决定就在那里过夜。
一路上大多数时间,是庞芯芯开车。吴钦虽然也有驾照,但他的技术一般。他开车时,庞芯芯坐在副驾驶位置总是指指点点。越是指点,他越不知怎么开。庞芯芯干脆就不让他开了。这也正合他意,他坐在车上欣赏美景。
越野车驶出主道,过了一座小桥,进入铁丝网围起来的小院子。
院里停着七八辆车,车牌五花八门,来自全国各地。客栈是一座三层小楼,远处看像是石头堆起的房子,走近才发现,那些石头只不过是石头状的磁砖罢了。
吴钦喜欢这样安静的地方,没人打扰。一天的车,人困马乏。两人都无心再去闲逛,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就回房间休息。客栈的生意不错,他们赶到时,只剩下两间房子。
吴钦住在三楼,庞芯芯在二楼。
……
次日早起,吴钦洗漱的时候,龙头一开,水好凉。
离开容城平原,进入高海拔地区,气温陡然下降。从时间上说,夏天越来越近,从感觉上讲,温暖却越来越远。
客栈里提供免费早餐,这在川藏线的小客栈是少有的待遇。
小餐厅吃饭的人三三两两。吴钦和庞芯芯找个位置坐下,默默地吃饭。
也许是因为疲劳,也许是因为有心事。庞芯芯一路很少说话,吴钦也不敢多说什么。
“听说了吗,新都桥那边下大雨,道路被冲毁,走不了了。”坐在旁边的中年男子说。
“他妈的,这进藏的路就是难走。冬季封山,春秋季多雪,好不容易夏天到了,却又多雨,没有哪个时段可以顺顺利利。”留小胡子的年轻人说。
“听说路政正在抢修,不知今晚能否修好。”
“都说这一路景色美,我怎么没感觉有多特别。”
“美景还在后头呢。”
“你就接着忽悠吧。这些年被你老兄忽悠得还少吗?走了那么多地方,见识一点没有增长。”
“那是因为你没有用心去感悟。”
“噢,是怪我自己。别人说哪个地方值得一游,我们就跑去看。去了发现不过如此,浪费时间精力,回头还怨自己没有判断力。下次,听人说另一个地方好,然后再去看看。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们这一趟就不虚此行。你的见识增长了很多嘛。”
这些话,吴钦和庞芯芯都听到了。他们对视了几秒钟,匆匆吃过饭就来到客栈前台打听路况。
服务员说,前往理塘的路被大水冲毁了,当天无法通行,明天能不能走还不知道。她还特意嘱咐,最好原地等待,若是贸然出行,堵在路上麻烦就大了。
客栈大厅里走进来不少人。有的游客挤进客栈,想寻找休息的地方。房间早已客满,他们只能在大厅里等待。客栈老板热心肠,在大厅里摆了些凳子,提供免费开水,餐厅也开放出来,供游客临时休息。
虽然不能再登记留客,但吧台里的小商品很受欢迎,生意异常火爆。有的游客支撑起便携式小桌板,吃着自助餐,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闲聊。客栈院子里挨挨挤挤的车辆已将停车场塞满。
不远处的国道上,车完全走不动了,后续的车还在不断涌入,堵车长龙绵延望不到头。
庞芯芯无奈地摇了摇头,回房间休息了。
吴钦本想陪庞芯芯说说话,但看她倦怠的样子,不好意思打扰她。让她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赶路。
整整一天,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走不了,干着急,也没用。
太阳落山了,吴钦去车里拿了本书准备回房间阅读。
穿过大厅时,无意中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帽檐压得很低,戴着墨镜,但那张稚嫩的面孔,还是逃不过他的眼。那不是黄宛丘嘛?
她瘦小的身子靠在墙角席地而坐,屁股下垫着硬纸板,怀里抱着黑色旅行包,好像是睡着了。她已二十多岁,看起来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吴钦没有叫醒她,而是在她的身边坐下来,他要等她醒来。
他不时看她两眼,心里想,这女孩若是我的妹妹该有多好。
黄宛丘的胸前挂着一串白色佛珠引起了他的注意。从材质和颜色看,这串佛珠不是菩提子、檀香木之类,应该是车渠或者什么贝类,串珠的下端吊着一枚天珠。
……
大厅里又挤进来一群游客。小小的空间,无法容纳这么多人。嘈杂声把黄宛丘吵醒了,她睁开眼睛。
吴钦看着睡眼朦胧的黄宛丘,忍不住笑了。
黄宛丘揉揉眼,又眨眨眼,惊呼:“吴钦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吴钦说:“你怎么来了,跟谁来的?”
黄宛丘站起来说:“别问那么多。你有没有登记房间?让我躺一会儿。”
吴钦笑而不语。
黄宛丘拎起包,拉着吴钦就要上楼:“走走走,去你的房间。”她一点都不见外。
吴钦接过她的背包,带她去了房间。
黄宛丘身子一扭,重重地躺在床上,说:“累死我了,还是躺床上舒服。”
吴钦坐在椅子上问:“你怎么来的?”
黄宛丘毫无羞涩地平躺在床上,说:“我要跟你进藏,你不带我,我只好自己开车一路跟踪追击。”
吴钦双手抱在胸前,像是在审问犯人:“黄老师和康师母知道吗?”
黄宛丘满不在乎地说:“我给他们留下一张纸条,就私奔了。”
吴钦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说,遇上这位姑奶奶,不好打发啊。
天色已晚,黄宛丘没有要走的意思。即使她想走,又能去哪儿呢?
气温降了下来,房间里的灯光散布着淡淡地黄色,为这凄冷的高原小店增添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