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急诊室里,医生还在处理伤口。
格列愁云满面站在过道里,他的眼里含着惆怅和愧疚。
遮达县是边境小城,贫困落后,县医院的医疗条件十分简陋。医生的医术也比较弱,一般的小病小灾勉强可以应付,稍微危重的病情,就束手无策了。
县医院是按西医的标准设立的,在老百姓心目中地位并不重要,投入不足,设备当然落后。
格列心想,曲珍只要能坚持住,在这里做个应急处理,待病情稳定之后,必须转院。
此刻,他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由着女儿,让她进入文化交流协会工作。明知这是一件有风险的事,结果还是因为溺爱同意了她的要求。现在……唉,可是,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突然,格列的心头拂过一丝不安。这个屋顶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掉下木头?
格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自己夹在两支队伍之间,一边是暗处的老罗等人。他们是来者不善。另一边是拉尔森。
以前,你们两派斗争,我可以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现在碰到自己头上,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庞远的助手是怎么死的,只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吗?是不是有某种势力在参与?那事故是不是想要搞死庞远呢?这一次,是不是他们目标是……
想到这里,格列恨不得马上离开遮达,即使自己不脱身,也必须让女儿曲珍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格列焦急地在医院的走廊里踱着步子。一抬头,看到拉尔森和边巴局长走了过来。
拉尔森使劲握住格列的手,用不熟练的汉语说:“非常抱歉,曲珍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拉尔森先生。”格列盯着拉尔森的眼睛,看不出这个外国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拉尔森先生,你觉得今天这事是意外吗?”
拉尔森松开格列的手,看了看边巴。
“纯属意外,格列研究员,你别多想,曲珍受伤我们都很难过。”边巴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拉尔森对格列说,“照顾好曲珍吧,有空我们再谈。”
格列知道,拉尔森是个聪明人,他会意识到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
考察工作刚刚起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出师不利。从医院出来的路上,拉尔森还想去古格王城再看看,边巴不想去。无奈考察团再次提出的要求,他不好拒绝,只好应允。
拉尔森的助手于力发动车辆向古格王城驶去。没有曲珍当翻译,于力也可临时补位。
于力的英语不错,但不懂藏语,一般的场合能说英语和汉语,交流不成问题,但是在西藏工作要想了解一些细节,最好还是有懂藏文的翻译。所以,拉尔森需要曲珍这样的助手。
三人又一次来到红殿。
拉尔森仔细观察了那根木头,木头上的脚印仍然清晰可见。
拉尔森想登上红殿的屋顶看看,边巴的头摇得像拨郞鼓。
这大殿有数百年的历史,已经成了危房,上去太危险,何况也没梯子。六米多高的屋顶确实很难爬上去。
这么高的屋顶,如果真是有人在上面,他是怎么上去的?又是怎么下来的?
拉尔森想起方才离开时看到的黑影,难道真是眼花了,或者真的只是一只黑猫。屋檐处木头滑落的地方,有明显**的痕迹。
他拿出相机,拍了下来。
绕过红殿,三人从一条小道往山坡上走。
山路两侧密密麻麻的土房子,全都没有屋顶,没有窗户,只有破败不堪的围墙。
这里像是从前的居民区,小路从中间穿过去。有些房舍遗迹中也有壁画,因为长年暴露在外,早已面目全非,只留下一点点痕迹。
这些房子都没有屋顶,是因为前些年王城遗址周围的人家里盖房子,就在这里偷拆。多少年过去了,木头被偷完了。红殿和白殿因为是佛菩萨的地方,老百姓不敢动。
沿着山路向上走了十几分钟,拉尔森回头望去,白殿、红殿被甩在身后的数百米远的地方。随着山路上升,那片居民区一览无余。
拉尔森拿出相机,用长焦镜头观察红殿的屋顶。
他看到屋顶上有低矮的围墙,还有一个土垛子,不知是通气孔还是别的什么。在矮墙下或者土垛旁边,隐藏几个人是没问题的。
再看看古格王城山顶,还有数千米。此时,他们才走了五分之一的高度。
边巴说看着时间不早了,便带着拉尔森返回县城。他作为主要协调人,还要向领导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故。
三人从红殿走过时,拉尔森再次进入红殿,他想看看在高处观察到的屋顶的土垛与殿内什么位置相连。
边巴和于力跟在他的后面。
拉尔森找遍整个红殿,也没有发现有通风孔之类的设施。
从屋顶的土垛位置判断,它应该就在大殿中部偏后的方位。殿内那个位置上矗立着三尊佛像,都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勉强可以看出来,中间的坐佛体型稍大些,也只剩下半截,旁边两个是站像,只有身躯,无头无臂。
三尊佛像的后面是一堵厚约一米的土墙。
为什么要修这么厚的一堵墙,只是为了稳当吗?
拉尔森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堵墙。有一个问题又在他的脑子里出现,如果屋顶那个土垛子不是通风口,那又是什么呢?
拉尔森用拳头在这堵厚墙壁上敲击几下,屋顶的灰尘扑扑往下落。他察觉到了,这堵墙可能是中空的。他在笔记本上重点做了标记。
在边巴局长一再催促下,拉尔森和于力离开古格王城。
车子驶出遗址景区门口时,一个藏族老人站在门边。
边巴给老人打了招呼,拉尔森也冲老人挥了挥手。
老人呆呆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睛里放射出不满的目光。
……
越野车从古格遗址景区门口开走了,留下一路灰尘慢慢散去。
看守大门的旺堆老人将铁栅栏门关上,回到自己的房子里。
这间只有七八平米的小屋相当简陋,床、桌子、炉子就是全部家当,靠墙角的地方有个小小的佛龛,里面供奉着佛像。
老人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佛像前的酥油灯,拿起小小的转经筒,坐在佛前念了百遍六字真言。
随后,他把转经筒放下,双手合十,对着佛像说:
“菩萨保佑,保佑小姑娘平安无事,保佑她快快好起来。我是个看门人,我要保护这里的一切不被偷盗,不被破坏。洋鬼子来了,一定没有好事,他们是来偷东西的,我不能让他们得逞。菩萨保佑,保佑小姑娘好起来。”
就在几天前,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来找旺堆,给他一壶酥油,一箱啤酒。
那人与他聊天,藏语说得不错。
那人说,他非常喜欢西藏阿里,对遮达有特殊的感情,他曾在这里工作过,希望这里一切都保持原貌,不能被破坏。
旺堆守护古格遗址十多年了,虽然发过一些偷盗案件,但后来文物都追回来了。他对古格王城有依恋,他自认为是古格遗民。
那个汉子还说,过几天要来一批洋人,他们表面是来考察古格王城的,实际上是想把这里的宝贝搬走,搬到拉萨,搬到北京,甚至搬到国外去。中国有很多宝贝现在保存在外国的博物馆,希望古格的宝贝就留在古格。这才对得起先祖,对得起这片土地。
旺堆觉得这个汉子太好了。
他们俩在小屋里聊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那人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