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钦被瘦猴击倒后,好像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在一艘船上,随着波浪摇一起一伏。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躺在行驶的汽车后排座椅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还有点痛,脑子昏昏沉沉的。他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在萨嘎达瓦的前夜秘密潜入暗道偷梁换柱,把伪造的宝物提前放置在教堂地下室,骗过了绑匪。
他以为这样既可以救出庞芯芯,又能保住文物。不曾想,自己最信任的导师竟然与绑匪是一伙的。庞远利用了他的善良。还有庞芯芯,她也在欺骗他。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车停了,吴钦慢慢地坐起来。他看到黄宛丘坐在驾驶位置上,车灯照射的前方,是遮达县人民医院的大门。
“宛丘。”
黄宛丘吓了一跳,她回过头,“钦哥哥,你醒了。我们到医院了,你没事吧?”
“宛丘,赶快开车离开这里。”吴钦急促地说,似乎有什么重大危险即将来临。
“怎么了?钦哥哥,你没事吧?”
“快走!不然就晚了。”吴钦严肃地说。
“格列先生在医院门口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
黄宛丘不明白吴钦想要干什么,那种情况下也容不得她多问。于是赶快倒车,一脚油门,迅速驶离医院门前。
“去哪儿,钦哥哥,你是怕那些绑匪追上来?”
“去曲龙镇,快!”
越野车驶出县城,钻入在夜色中。
……
十五的月亮圆满而明亮,圆月周围没有一丝云彩。高原之夜就是那样明澈,那样宁静。公路上没有其他车辆,只有那一辆白色越野车在狂奔。
“钦哥哥,你今天一天都在哪里?电话打不通。晚上怎么出现在那个地下室里,是绑匪把你劫持到那里的吧?”
吴钦没有回答宛丘,只盯着前方的路。吴钦感觉头重脚轻,有点坐不稳,不得不伸手扶着驾驶椅。车灯照射的地方,公路笔直笔直,油黑油黑。
黄宛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吴钦,接着问:“钦哥哥,是不是你破解了古格秘符,绑匪盗走了宝藏,他们……”
“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为什么总能找到我?”吴钦有嗓音有点沙哑,“你到底是谁的人?”
黄宛丘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吴钦会问这样的问题,“钦哥哥,我……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知道我最恨什么嘛?”吴钦冷冷地问。
“什么啊?”
“我最恨别人骗我。”吴钦一字一句地说。
“钦哥哥,谁骗了你,是绑匪吗?他们没有释放庞芯芯?”
“骗子,全都骗子。庞远是最大的骗子!庞芯芯也是骗子!”
“宠教授,他怎么了?”
“冯云鹤也是个骗子?”吴钦说,“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前些日子,黄老是不是真的受伤了?你的哪句话是真的?”
“钦哥哥,我可没有骗你。”黄宛丘委曲地说,“我是真心……喜欢你。”
吴钦沉默了一会儿。车内安静得很,只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停车。”吴钦平静地说,“停车吧,我要下去。”
黄宛丘将车停在路边。吴钦背着包跳下车,说:“宛丘,你回去吧,谢谢你救了我。”说完,他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走去。
黄宛丘被搞得莫名其妙,她熄了火,也跟着跳下车,追着吴钦而去。“钦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吴钦只顾自己走,不回头,也不理黄宛丘。
“爷爷说过,让你照顾我的。”黄宛丘追了几步,又站住了,她大声说:“你答应过的。”
吴钦停下脚步想了想,确实,他答应过黄老要照顾黄宛丘的。他回头说:“我对不起黄老,有负于他的托付,你回去,代我向他赔罪吧。”说完,扭头继续往前走去。
“钦哥哥,你去哪啊?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黄宛丘转身上车,开着车缓缓跟在吴钦身后。明亮的车灯正好给他照路。
此刻的吴钦心绪复杂,万念俱灰。这段时间,他以为自己作了最正确的决策,为了心爱的人,忍辱负重,不畏艰险,甚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然而,他的真心换来的是什么?是欺骗,是利用,是背叛。
人心隔着肚皮,真是无底洞。难道此前顾芯芯亲近他只是因为同情,没有一点喜欢,没有一点爱吗?难道顾芯芯是跟庞远串通好了?
如果没有庞远搞得这些名堂,他本可以安安静静地在西部大学读书,跟黄老讨论历史文化知识,他可以在图书馆里一泡一天,还可以顺利硕士毕业,直接读博士研究生,然而现在,一切都没了。前途没了,爱人没了,希望也没了。
自己赴汤蹈火所做的一切现在想来,是那么浅薄,那么冲动,那么没有头脑,甚至毫无意义。
是的,他是个孤儿,但他本来不孤单,可是如今,他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被世界抛弃了,仿佛又回到若干年前那个夜晚。
那夜晚是冰冷的,是凄惨的,奶奶死在家里,只有他陪在奶奶身边。他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冷。
此刻,他又感受到了那种冷,那种浸透皮骨的冷,冷得连心都在发抖。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希望,没有爱,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也许,从他迈出西部大学走上进藏之路的那一时刻起,命运就注定他会失败,这条路没有前途。世间没有后悔药,也不可能有回头路。即使命运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他还是会选择走上现在这样一条路。
因为,他的心里装着一个人,那个人若是想骗他,他是心甘情愿的。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自己的路自己走。
西部大学是回不去了,博士也泡汤了,没准还会落下了一个与犯罪分子同伙合谋的罪名。他深深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冰冷和不友好。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他要走,他要离开这个吵闹而复杂的世界。
如果庞远和那些绑匪发现他们盗取的文物是假的,他们肯定是要回来的,他们还会再找他的麻烦,而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所谓的古格宝藏被文物贬子盗走,还是让拉尔森那伙人拿去,与他有什么关系呢?所有人都在关心财宝的下落,谁会关心一个无名的小卒的生命。
走吧,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离开那些摸不透的复杂的人心,去一个清静之地,安宁之所,不被外人打扰,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心。他就那样走着,走着。
……
黄宛丘驾车缓缓地跟在吴钦身后,一人一车就那样行走在高原的公路上。一直走到东方发亮,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镇,曲龙镇。
金沙河穿城而过,河水白花花,无声无息地流着。吴钦走过新安大桥,沿着桥头附近的山路往山上走去。
“钦哥哥,等等我。”黄宛丘将车停在路边,“钦哥哥,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吴钦停下脚步,转身对黄宛丘说:“宛丘,你回去吧。好好生活,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对我好,我知道,谢谢你。”
“钦哥哥,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这个世界上还很多美好的东西。”
“你走吧。”吴钦说完,一转身就消失在山路上。
黄宛丘使劲地按着车喇叭,好像要唤醒整个小镇。吴钦头也不回,一心只顾走自己的路,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翻过一道山梁之后,吴钦在山路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天已放亮,高原慢慢地苏醒。吴钦的心凉到了冰点以下,他再也不想回到西部大学那令人失望的地方,他再也不想见那些熟悉的人。他咬着嘴唇,使劲将手机摔了出去,手机划了一个美丽的抛物线掉进了金沙河。
太阳爬上了山头时,吴钦登临古德寺。
比起上次来,这次的古德寺更加突兀在群山之中。或许是因为天气晴朗,曾经隐藏在浓云薄雾中的神秘面纱被掀开,古德寺有了更多的烟火气,不是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他的内心感到了温暖,有一种久别之后回到故乡的感觉。
他向寺内僧人打听古德活佛,僧人告诉他活佛在经堂诵经。
他来到诵经堂门外的石阶前,扑通一声就跪下,对着诵经堂里拜了三拜。然后,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里,头微低,眼看地,一言不发,只等古德活佛出来。
寺内僧人过来问话,他只说求见古德活佛。僧人们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没人再理会他。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的膝盖又酸又痛又麻,但他没有动。
诵经堂的门开了,一位年长的僧人走了出来,却不是古德活佛。吴钦又低下头,像在沉思,又像在反省。
那位僧人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又过一个小时,经堂的门再次打开,古德活佛走了出来。“吴施主,这是为何?”
“上师,请收我为徒吧。”吴钦双手扶地叩头。
活佛拉着吴钦胳膊说:“起来说话。”
吴钦的腿已经麻了,根本站不起来。从小到大,哪里跪过这么长时间。古德活佛厚实的大手将吴钦拖起,扶他坐在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