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箍桶听我问他马桶靴多少钱,哈哈大笑道:
“小刘,咱们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什么钱不钱的?你穿走就是了。”
我摇摇头:“桶叔,你辛辛苦苦做的鞋。不要钱怎么行呢?要不然,你有什么脏活累活让我做的?我用劳务费抵鞋钱。好不好?”
陈箍桶想了想,从工具箱掏出一把钉子递给我:
“这样吧,你跑街的时候帮我在马路上多撒些钉子好了。汽车轮胎扎破的越多,我们马桶靴的原材料就越多。”
“太棒了!”
我欢天喜地地接过钉子,包好,揣进怀里。说实话,马路上有钱人的大汽车横冲直撞,搞得我跑街的时候总担心自己被撞死。我早就气不愤了,可是又没有办法。撒钉子扎轮胎!这么好的主意我咋想不出来呢?还是陈箍桶,毕竟五百多岁了,姜还是老的辣。
“放心吧。这事交给我好了。你有多少钉子我撒多少钉子。把上海滩的汽车轮胎全扎破才好呢。谢谢桶叔。”我喜笑颜开道。
“你谢我干啥?该我谢谢你才是啊!”
“哦?你干嘛谢我?”
“你忘了?你把洋人学校的校服送给我们禄郎穿,又不要一分钱。我是不是该谢你呢?”陈箍桶笑呵呵地说道。
我一下子想起来,当初我辍学的时候,把早就腻歪透顶的洋人学校的校服,什么羊毛袜子、背带裤衩、**、黑领结之类,乱糟糟地团成一团准备扔掉,却被陈箍桶看见,一把抢过去,说是要给儿子陈禄郎穿。
原来他一门心思让儿子当洋行买办,成为高等华人,简直鬼迷心窍了。他砸锅卖铁,省吃俭用,倾其所有供儿子上洋人学校。那身小丑校服非常贵,陈箍桶咬着后槽牙才给儿子买了一套。他巴不得能多一套换洗的校服呢。本来我也是要扔的,立刻送给了他。
这事过去那么久,他若是不提,我早就忘了。哎!对了!我突然由此想到:陈禄郎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老丹尼尔古董行的。守在门口的烂脚炳根和大狼犬看见穿洋人校服的富家子弟笑脸相迎,见了破衣烂衫打赤脚的穷孩子则狂吠不止,根本不让进店。要调查老丹尼尔古董行,非陈禄郎不可。
我于是对陈箍桶说道:“桶叔,一会儿禄郎放学回家,麻烦你让他去茶楼找我一趟。我有事体跟他商量。”
“哦?啥事体?”
“好事!能发大财的事。”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这么好?”陈箍桶眨了眨眼睛,也不追问,仿佛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似的,随口答道,“晓得了。你去吧。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我告辞了陈箍桶,出了箍桶店,穿着马桶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昂首挺胸回去茶楼。
经过泥城桥的时候,看见签子阿福和他的两个助理,滚地龙和玻璃球,也许是午觉没睡够,正哈欠连天呢。我连忙把头一低,装作没看见他们,想悄没声地溜过去。
不料签子阿福虽然在打瞌睡,但他的天眼却看见了我,招呼道:“小刘麻子,过来一下。有事问你。”
我只得停下脚步,慢吞吞地走过去。
“阿福叔,你有啥事体?”
“嘿嘿!你的新鞋蛮拉风的呀。”签子阿福用水晶墨镜盯着我脚上的马桶靴看了看,“不是说让你钉个轮胎底么?你咋直接把轮胎穿上了?”
“阿福叔,你老人家眼神不好。再仔细看看。这轮胎可是有鞋的造型呢!大名鼎鼎的马桶靴。”
“嘁。你忘了我是个瞎子啦?咋能看见?我鼻子闻见一股子轮胎味。所以猜你脚上穿了轮胎。”
我没吱声,不想反驳他。可不敢跟他纠缠眼睛瞎不瞎、看得见还是看不见这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时候,滚地龙和玻璃球被我们说话的声音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我的鞋,立刻嚷嚷道:“握草!小刘麻子,你怎么脚上穿了两个马桶?”
“呸!你们俩什么眼神?还不如阿福叔呢。他瞎子都看见我穿了两条破轮胎。哪来的马桶?”
“嘿嘿。小刘麻子,你别耍贫嘴。告诉你,阿福叔的鼻子灵得很。什么也瞒不过我的鼻子。我问问你,那个拄拐杖的阿土生什么情况?”
“他不是跟你老人家登记过了吗?沧州来的尤三娃。因为老家闹灾荒,所以来上海投奔我爹,混口饭吃。”
“扯淡。我用鼻子一闻就知道他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
“为那颗夜明珠而来。”
我不由得心中一凛。口中应付道:“啥夜明珠?我不晓得。”
“别跟我装糊涂。黄巡捕难道没跟你讲过么?一个月以前,《晶报》报道说,巴黎有一家叫什么德性的拍卖行拍卖了一颗夜明珠,是上海租界老丹尼尔古董行送去的。江湖有传言,这颗夜明珠是慈禧墓里盗出来的东西。也就是说,盗墓贼藏匿在上海。所以黄巡捕要我们盘查可疑人等。如果根据我们提供的线索将盗墓贼抓获,赏金十块大洋。”
我听他刚好问到点子上。心想签子阿福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三言两语打发不了他。索性耐下心跟他周旋一会儿。于是一屁股坐在他面前。
“黄巡捕是跟我讲过夜明珠的事情。只不过。他跟我说赏金一块大洋。”
“哦?是这样的。”签子阿福挑了挑眉毛,解释道,“那什么,你是兼职包打听,临时工,所以赏金一块大洋。我呢,是巡捕房正儿八经的包打听,拿工资的正式合同工,所以赏金十块大洋。”
“太不公平了。”我恨恨地骂了一句,“为啥倒霉的总是临时工?”
“你抱怨有啥用?谁让你是临时工呢?嘿嘿。”签子阿福笑道,“小刘麻子,你如果跟我合作,我可以分一半赏金给你,五块大洋。咋样?”
“怎么合作法?”我装出感兴趣的样子问道。
“你帮我盯着拄拐杖的阿土生尤三娃。他一举一动都要告诉我。我们这样合作。”
“少来了。阿福叔,摆明了你不想让我挣五块钱。”我摇摇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他一个逃难的难民,跟夜明珠的事情不搭噶。我盯着他干啥?我还是盯着茶楼的客人,发现可疑的告诉黄巡捕,挣我的一块大洋好了。”
我说完忽地站起身。
“嘿嘿。你个小滑头。”签子阿福干笑了两声,“想跟我打马虎眼,不说实话是不是?穿两条破轮胎你就抖起来了是不是?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呢。哲学家李奶奶说得好,有钱大家赚,不能独吞。人不能贪财,贪财必有灾。福兮,祸之所伏。明白不?”
“不明白。阿福叔,没啥事我先走了。还要照顾茶楼的生意呢。”
我说完扬长而去。
“好小子!”签子阿福骂道。他朝滚地龙和玻璃球一挥手,“跟上他。”
吱扭吱扭。滑板车的轱辘立刻发出刺耳的声音。
滚地龙和玻璃球从后面赶上来。一左一右。仿佛两支狗皮膏药贴住我。
糟糕!我心里暗暗叫苦。
“你们两个没事跟着我干啥?去。回桥上玩去。”
“嘿!小刘麻子,脚上穿两个马桶你就飘了是吗?你以为我们愿意跟着你?一脸麻子有啥好看的?换了面团西施还差不多。”玻璃球骂道。
滚地龙笑道:“玻璃球,我就知道你小子惦记着去看面团西施。平日阿福叔让你干啥事都磨磨蹭蹭。这回好家伙!跑得比我的滑板车还快呢。”
我立刻铁青着脸说道:“你们俩给我听好了。她是我的女人。以后少拿她开玩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哈。”滚地龙和玻璃球齐声大笑,“你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猪八戒娶媳妇一厢情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一脸麻子人家面团西施能看得上你吗?”
“有麻子咋啦?那叫有特点!懂不懂?”
“老天爷!你的特点也忒多了!满脸都是特点。哈哈哈。”
我下意识地用手在脸上摸了一把,也忍不住被他们逗笑了:
“尼玛!这特点确实有点儿多。不管这个。盈儿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和她有缘分。”
“你少来了。我的佛祖。”玻璃球说道,“啥叫缘分?你忘了哲学家李奶奶咋说的?男人有了钱,跟谁都有缘。明白了吧?钱就是缘分。你一个店小二,兜里没两壶醋钱。还缘分呢。缘分个屁!终是一场空。”
我一愣。心想这家伙说得还真有三分道理。脱口而出道:“那咋办?”
“咋办?明明有条发财的路你不走。倒来问我们?!我们哥俩为什么跟着你?还不是为了发财?!”
糟糕。我心里咯噔一声。明白上了他们的圈套了。
“什么发财的路?我不懂。”我装傻充愣道。
“哎呦喂,真急死我了。”滚地龙抓耳挠腮说,“玻璃球,你快给他讲讲。”
玻璃球摇头晃脑地说道:
“就是刚才说的夜明珠。若是找到线索,顺藤摸瓜。后面还藏着大墓的瓜呢。接着摸下去,大墓里面还藏着金银财宝的瓜呢。一个瓜比一个瓜大。简直比金山银山还他娘的大。
阿福叔说了,只要盯住了沧州来的尤三娃,就能找到线索。最后摸大瓜发大财。
这不是发财的路,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