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麻团!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行?到底有没有鬼脚印?”盈儿问道。
“你自己过来看看。这上面密密麻麻一大排呢!不是鬼脚印又是什么?”我喘着粗气回答。
盈儿壮起胆子,俯身去看门洞池子里的沙子,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的一排脚印。
“妈耶!这么多脚印!”
盈儿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她的手仿佛油脂柔软滑腻,让我如触电一般,浑身顿时麻酥酥的。那滋味实在美妙,不可言说。
只不过,这美妙的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
盈儿仔细再看那排脚印,终于发现了问题,一把甩开我的手。
“臭麻团!你又瞎咋呼了。这脚印只有四个脚趾头,密密麻麻叠在一起,又这么小,怎么会是人脚印?”
“谁说人脚印了?是鬼脚印。鬼脚印当然四根脚趾头了。”我争辩道。
“你肯定么?人变成鬼以后就变成四个脚趾头了?”
我摇摇头。因为就是哲学家李奶奶也不曾说过鬼有四根脚趾头。
“依我看,倒像是鸡爪子,或者什么大鸟的爪子。臭麻团,你再仔细看看。”盈儿说道。
经她一提醒,我凝神再看沙子上的脚印。可不是么!三根细细脚趾头朝前,一根短粗的脚趾头朝后。果然像是鸡爪子或者鸟爪子留下的脚印。
“一群鸡跑进棺材铺干嘛?”我纳闷道,“难道要团购棺材?不可能啊!鸡等不到死就被人吃了。连鸡爪子都被蒸成凤爪。剩不下两根鸡骨头啊!鸡要棺材干啥?”
“去。臭麻团。你又瞎扯了。不是鸡,或许是鸟呢?”
“鸟?鸟飞进去不就行了?干嘛要走进去?再者说了,鸟要棺材干嘛?”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咱们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盈儿推了我一把,和我一前一后,沿着沙池子的边缘石板路走进棺材铺。
利发棺材铺是圣玛德琳娜街占地最大的铺面。前后两进院落。旁边还有个木材堆栈。
第一进院落正面五间大屋,两侧各十间耳房,用来停放棺材。这些棺材还没有上漆,更像硕大的木头盒子。有的是棺材样品,有的人寄存在这里的。人还活着的时候就要为自己选好棺材木料和样式。做好以后拉回家放着,可以当柜子放东西,等死了再把东西腾出来放尸体。如果家里没地方,就把棺材寄存在这里。
这个院落极宽敞,地上满铺石砖,没有一棵树,平整空旷。送殡队伍抬着棺材进进出出,在院子里做法事,人再多也不觉得狭促。
没有送殡法事的时候,院子却空荡荡像个大操场,感觉简直是浪费地皮。其实院子另有玄机。几十个人在这里比武打架,辗转腾挪,绰绰有余。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为什么呢?因为利发棺材铺的老板名叫吕飞龙,开一家大镖局字号为“飞龙镖局”,威震江南,在京城、天津、山东、山西等地也设有分号,是上海滩数得着的大富豪。除了镖局以外,还有咸瓜街上的悦来客栈,以及圣玛德琳娜街的利发棺材铺,也都是吕飞龙的买卖。
飞龙镖局有几十号武师,每年要举行一次比武大会,排座次定饷银。镖局每一趟镖对外收费若干大洋,根据货物的价值或者路途远近(并不是根据保镖武师的武艺高低),明码标价。因此,为了不让外人知道武师功夫的高下,吕飞龙选在棺材铺的院子里举行比武大会,可以保密。
除了比武大会之外,这里还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说来话长,大约七年前,飞龙镖局发生一场变故,吕飞龙突然失踪,不知去向。飞龙镖局二当家的,名叫史同春,派出武师四处打探寻访。过了一年多,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吕飞龙的任何线索。史同春确信吕飞龙必死无疑。
这史同春名为二当家的,其实只是武师的总教头而已。而吕飞龙的全部家产的继承人是他的独生女儿吕凤仙。偌大家产与史同春没有半毛钱关系。现在吕飞龙死了,女儿吕风仙还小,万贯家财,此时不夺更待何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史同春想出一条诡计。他花钱请个媒婆去找吕凤仙提亲,要娶她做太太,以此侵吞吕飞龙的家产。
而吕凤仙二八佳人,千金小姐,人长得又漂亮,教科书级别的白富美,是上海租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前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早就踏破了吕家的门槛。不知有多少英俊青年,富家公子,个个玉树临风,没有一个吕凤仙看得上眼的。她怎么能看得上史同春呢?
这史同春的长相,怎么说呢,已经脱离了美丑的范畴,堪称古怪险峻,惊世骇俗。
他天生一张扁脸,下巴朝前撅起,牙齿地包天,看上去仿佛一把用了很久又没洗干净的炒菜铲子。眼睛是窄窄的两条缝,乍一看还以为他没有眼睛,眉毛下面只长了两道深皱纹呢。瞪眼睛的时候,两只眼珠子倒是蛮灵活,滴溜溜地乱转,仿佛热锅里的两颗被炒得乱跳的黑小豆。
再说他的身材,犹如一株两根老藤缠绕在一起的古怪植物。因为从小练武站桩,站成了罗圈腿,双腿之间可以塞个脸盆进去。坐着比站着高,上身比腿还长。肌肉发达,横一条竖一条,盘根错节。脑袋更像是块圆陨石,自天儿降落在脖子上,险象环生,除了铲子脸一面略微平坦以外,其余部分或凸或凹,疙疙瘩瘩,沧桑嶙峋。
就像哲学家李奶奶常说的那样,人有古怪相貌,必有古怪能耐。史同春武功极高,五行拳出神入化,更有一招绝学铁头蛤蟆功,气运丹田,提一口气上来,脖子涨得比水桶还粗,腮帮子鼓起如猪尿泡一般,四肢着地,以头为刀斧,有千钧之力,劈石断柱,无坚不摧。
吕飞龙对史同春的武功非常赏识,聘为镖局总教头,封为二当家的,给了他极高的地位。
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家伙原来偏偏是个心地险恶卑鄙之徒。
可惜悔之晚矣。吕飞龙不在,镖局上上下下几十号武师,哪个是史同春的对手呢?
大家先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封为大当家的,坐了吕飞龙的太师椅,霸占了镖局。后来又见他找媒婆说亲迎娶吕凤仙,图谋侵吞吕飞龙的所有财产。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镖师们一个个心里跟**似的,但是敢怒不敢言。
吕凤仙也明白,飞龙镖局已经落入史同春之手,可是自己的武功低微,无力夺回,只能忍气吞声算了。
没想到史同春得寸进尺,竟然想出娶亲的诡计,图谋吕家的所有财产。是可忍孰不可忍!吕凤仙当即柳眉倒竖,三句话把媒婆骂了个狗血喷头,一脚踢了出去。
这样一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吕凤仙虽然从小跟父亲学习武艺,但她是个千金小姐,人又长得漂亮,自然是更喜欢梳妆打扮。对镜贴花黄用的心思多,练武下的工夫少。蜻蜓点水,所以学艺不精。摆个花架子还可以,与人动手过招就不行了。更何况史同春这样一等一的武功高手。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想用功也来不及了。好在家里还有两个护院保镖,张千和宋万,得了她父亲的真传,是他最得意的两个门徒。以二人的功力,若是合力夹击史同春,应该有一拼。
吕凤仙叫来二人,把她的危险处境告诉他们,请二人出手相助。
张千和宋万毫不犹豫,拍着胸脯打包票:
“请小姐放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师父对我们两个恩重如山,此生难报。我们两个现在就去找史同春大战一场,铲除败类,为师父讨还公道。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吕凤仙见二人如此仗义,连忙端出一坛酒来,亲手把盏,给他们饯行。
张千和宋万饮了酒,跪在地上给吕凤仙磕头告别。口里哼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豪气千云地扬长而去。
可惜!吕凤仙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是寡廉鲜耻、忘恩负义之徒,刚才那一出是演戏给她看呢。
原来张千和宋万见吕飞龙失踪,生死未卜。史同春坐了镖局的大当家,权势炙热。心里盘算,他们为了吕凤仙,去找史同春拼个你死我活,搞不好搭上一条性命,有何好处?常言道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不如见风使舵,趁此机会投靠史同春,留着一条性命一张嘴,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有何不好?
如此这般,二人去飞龙镖局找到史同春。一五一十,把吕凤仙要他们当刺客的事情讲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拜史同春做师父,认贼作父,当了史同春的走狗。
史同春大喜过望。他本来对张千和宋万的武功颇为忌惮。现在见二人归顺自己,没有了障碍,不由得精神大振。
“哼!张千、宋万,不瞒你们说,我是看吕飞龙死的不明不白,剩下孤儿寡母,怕有仇人上门寻仇,这才想到迎娶吕凤仙,为的是保护她们。哪知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吕凤仙好不识相!把我的媒人骂个狗血喷头不说,还派你们两个来刺杀我!简直岂有此理!我史同春武功盖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哪点配不上她?”
史同春说到这里,啪地一拍桌子,瞪起两颗黑豆眼睛,高喝一声,招呼镖局的众武师,
“来人!今天黄道吉日,随我一起去吕家宅院,迎娶吕凤仙。帽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个娇客。我与她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夜,共度良宵。横竖我今日非娶了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