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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悬疑灵异 > 那个村 那些人 那片墓地 > 第八章 方家的银元

陈俊明匆匆找院里人商量,让人们回家找镐,找锹,去苇子湖砸开冻土,为方老爷子掘墓。

帮忙的乡亲都走了,院里就只剩了方家三口,还有一个杨秀。手底下什么都没有,就什么也不用忙,杨秀待在这儿闲着,只是陪着志孝娘。人都走了,院里清静了下来,方明奎静下心看看院里,大劫一场,家里墙倒屋塌,能抢走的,都让土匪抢走了,抢不走的全烧成了灰烬。终究还有一点土匪没抢走的,那就是家里积攒的一点银元。银元就埋在院里墙角下。方明奎看看墙角,那儿被倒塌的残墙断壁埋了个严实。他再看看院里停放的老父亲的棺材,忽然间有了一个想法:让父亲把银元带走,有父亲守护着,这点钱兴许能留住。银元不多,也就几十块。儿子是一定要送走的,明日志孝走,得带点钱。志仁、志义家三口,今日自家父亲,都匆匆忙忙草草地埋在了苇子湖,日后太平了,得重新安葬他们,也指望着这点钱。钱不多,今日给活着的儿子和死了的儿子分了,志仁、志义那一份,今日夜里先让老爷子带走,留做以后迁葬再用。眼下人都去了墓地,正好做了这事,可杨秀在场,有点碍眼。

“远根媳妇,你也忙活半天了,眼下无活,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方明奎看着杨秀说。

“回去不急,我在这儿陪着婶子……”

志孝娘两眼发直,一晚上一句话没说,这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回去吧,你今日是新媳妇,按理不该来俺这丧上,怕冲撞了你的好日子。”

“回去吧,刚才家里人手少,远根叫你过来帮忙,俺万分感激,你也忙活半天了,掘坟的人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你在这儿白白冻着,回去吧,再晚了你公公不放心。”方明奎说。

“家里这么大事,没人咋行,俺来都来了,不在乎多待一会儿。”杨秀心眼直,看不明白方明奎的意思。

“远根媳妇,回去吧,俺没力气劝你,你看俺家老爷子躺在这儿,没铺没盖,缺穿的,少戴的,俺心里觉得难受,想着近前没人了,俺再陪老人说说话,哭两声,诉诉心里苦楚。”方明奎话说到这份上,杨秀就不能不走了,她看看直挺挺躺在破门板上的方家老爷子,心里也替方家难受,老人穿着出去躲灾时的家常布衣,下没铺的,上没盖的,杨秀都替老人冻得慌,也怪不得方家人心里难受不忍,方家家破人亡,手底下一针一线都没有,自家留在这儿,也无活可干,不如离开,让人家一家人单独待着,哭也好,说也好。

杨秀走了。

方明奎抄起断墙下一把铁镐,直奔埋了银元的那个墙角。

几镐下去,银元刨了出来。银元坛子放在脚底下,一家三口站在坛子边,谁也不说话。

志孝娘早就知道家里埋了银元,只是不知道方明奎为啥这时候急着刨出来,她本来心里就有些糊涂,这时就更糊涂了。

方明奎手扶着铁镐,喘几口粗气,看看坛子,再看看方志孝:“志孝,咱家眼下就剩了这一点家当,还有十几亩地,地躺在那儿,谁也搬不动,挪不走,眼下咱家这处境,地卖给谁家,人家也不敢要。我和你娘活一天,那地是咱的,我们老俩没了,那地是你的,往后不管走到哪儿,都要记着,等太平了,回来看看,看看咱方家的宅基地,这里是方家的根。这银元,一共五十块,一半你带走,另一半你帮我放进你爷爷棺材里,待会儿抬出去埋了,日后若真是咱方家有晴天见日头的时候,掘坟开墓,用这银元好好发送你爷爷、你大哥、二哥他们。千万记着,这点家当有你爷爷守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惊动他老人家。”

方志孝使劲点头:“爹,您放心,我记住了,日后您交待的这些事,我一定办好。”

“志孝,千万记着,咱家要防的不是打大仗的队伍,咱要防的是藏在暗处的土匪特务还乡团。这些人躲在暗地里,趁人不防备就下黑手祸害人,咱自家人不眼看着刘大麻子死了,你就得躲着不能回来,也万不能让人知道你去了哪儿。”方明奎细心交待,方志孝认真听着。

“爹,去墓地的人快回来了……”方志孝提醒着父亲。

“那咱赶紧让你爷爷入殓,待会儿人们回来了,人多眼杂,若让外人知道你爷爷棺材里放了银元,传出去可不好,怕坟墓也得让坏人掘了。”

方家三口一边说着,一边把老爷子抬进棺材里放好了。二十几块银元,用一块旧布包好了,小心的放在方老爷子的手底下。一切都弄妥当,一家三口坐着守灵。

志孝娘从土堆里**扯出一条被尘土灰烬染了色的白布被单,用牙咬着,撕成几条,递给方明奎和方志孝,自家腿上、腰上扎了:“好歹带个孝吧。”

方明奎和方志孝接过白布条,也在自家腿上、腰上扎了。

陈俊明带着人们从苇子湖回来时,方家一家正坐在棺材边沉默着。方家老爷子已经入殓,冰冷的尸体直挺挺躺在棺材里。

陈俊明看着方明奎:“叔,若没啥事,咱就盖棺吧。”

“盖棺。”方明奎说的很干脆。

早就有俩小伙子,抬过棺材盖,准备盖棺。

“等等!“话音刚落,杨秀抱着一床新被子跑进院来。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杨秀早已跑到棺材边,一探身,把自家一床新被子盖在了方家老爷子身上。她弯下腰想给老爷子掖掖被角,刚一伸手,猛地一下惊住,她的手触到了那些硬邦邦的东西。杨秀立时意识到,自家多事了。只是一瞬间,杨秀立起身,站在棺材边。

方家人呆住了。

“远根媳妇心眼好,这是积德行善呢。”一个庄乡不知缘由,还以为方家人都被杨秀的行为感动傻了。

陈俊明招呼人盖棺砸钉,一切就绪,天已到了下半夜。

“叔,出殡吧?”陈俊明问方明奎。

方明奎点点头,有点茫然无措。

一群人抬了棺材,方家人在棺材后面送葬。志孝娘在黑夜里走路不便,跌跌撞撞。

“远根媳妇受累,扶着婶子送一程吧。”陈俊明看着杨秀说。

杨秀不知所措,看看远根,远根冲她点点头:“去吧,这么点事,磨蹭啥。”

杨秀只好过去,搀了志孝娘,一直送到墓地。

从墓地回来时,天早就亮了。杨秀扶了志孝娘,一声不吭,满怀心事一样。触碰到方家人的秘密,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后悔自家多事。

“秀,咋了,累的吧,咋这么没精神头呢。”陈俊明见她这样,走过来问她。

杨秀扶着志孝娘,扭头看着走在旁边的方明奎,犹豫半天才说:“叔,爷爷咋了,真死了吗?”

杨秀这话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给爷爷盖被子时,明明看见爷爷使劲瞪了我一眼……”

杨秀痴痴呆呆这么说,方明奎也惊了:“远根媳妇,你这话啥意思,莫不是觉着咱今日夜里这些人,把你爷爷活埋了不成。”

见杨秀这么说,人们紧走几步都凑过来。

“我媳妇这是犯迷糊呢,从昨日夜里到现在,水米没沾牙,在苇子湖里被轿子抬着,转的掉了向,眼下还分不出来东西南北呢。”陈远根见杨秀这样,忙帮她圆场。

“才不是呢,我想帮爷爷掖掖被角,爷爷一支胳膊,冰棍子一样挡了我一下,我立时觉着自家也死了一样,半天没醒过来呢……”杨秀说的很认真。

人群里有懂阴阳事的:“老爷子走的急,阴魂不散,杨秀孝敬他,他吓唬杨秀,也算是向她告个别吧。”

“远根,快带你媳妇回去,好好歇着睡一觉,明白过来就好了。”陈俊明吩咐陈远根。

方志孝过来扶了娘,替下杨秀。

杨秀痴痴呆呆站着发愣,脸色仍旧十分难看。陈远根过来扶了她,带她回家。

杨秀这一闹,方明奎心里放松了,许是父亲显灵,为护着自家银元,故意吓唬杨秀。

其实这是杨秀为了让方家人放心,故意这么说的。

从墓地回来,方明奎就倒下了。倒在昨晚父亲躺过的那张破门板上。

简直就是天意,自家命这是咋了,两个儿子,连媳妇孙子都死的那么惨,摘了他心肝肺似的。庄乡都担心他挺不过来。他咬牙挺过来了。因为他上有老父亲,下有没成家的儿子,他还有牵挂,还有奔头,还有指望。老天爷给留一条路,他也挺着身子走下去。志孝要娶媳妇了,家里终于有了一点喜庆的颜色。可一夜之间,新媳妇没进门,一切都没有了,新房没有了,家业宅院也没有了,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老父亲,终究没有挺过去,也随着这一切走了。就剩了一点银子钱,想着放进父亲棺材里能万无一失,指望这几个钱日后料理家事,咋就一下让远根媳妇撞上呢。钱不多,也就那么二十几块,可这事不能明白说,说也白说,别人不信,若传出去,人家还以为老父亲的棺材里,满满的都是银元呢。虽然杨秀像是犯糊涂,谁知道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的。若是装的,可就更麻烦了,这么有心机的人,日后一定会惦记着这事。仔细想想,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命中注定我就是要摊上这些事,再要强,强不过命去,再有心机,绕不过老天爷的安排。方明奎心灰意冷,加上这一天两夜的折腾,他觉着自家也要死过去一样。

志孝娘倚在方明奎身边坐着,从昨天到今天,她总共说了几句话。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彻底垮了。眼下她不吃不喝,不哭也不说话,不思不想,整个人只剩了一点喘气的力气。

方志孝年轻经折腾,经历了家里接二连三的这些事后,他觉着自家长大了,他已经十八岁了,往后,他就是家里的指望,他就是爹娘的一切。

方志孝不说话,他收拾起宅基地上一些没烧透的残梁断檩,又去外边谁家草垛上扯来几捆苇子,搭起一间草棚子。再扯出墙底下两床被子,抖抖被子上尘土,铺在草上,扶爹娘草铺上坐了。草棚子遮风,看一眼一夜间长大的儿子,方明奎心里暖了许多,有志孝在,这个家就还有指望。

方志孝又在墙角挡风的地方,把破了锅沿的铁锅支起来,井里提来水,草扎把子把锅刷干净了,点火烧水。水开了,端给爹娘喝一口。

平日里人说人间烟火,人们说时,不一定对人间烟火的滋味体会多么深刻。而此时的方明奎,躺在草棚子里,一缕烟火味飘进来,他感觉到了,不觉泪又流下来,有烟火,就又有了人间滋味。有了人间烟火,人就还能活下去,痛也罢,愁也罢,这人间的烟火味,他得活着慢慢去熬、去体会。

近处邻居送来几个玉米饼子,邻居不说话,放下饼子就走了。方志孝把饼子在锅里热了一下,劝爹娘都吃一口,再不吃点东西,人就真撑不住了。一家三口,相互劝着都吃了一点儿,然后他们倒在草铺上睡着了,睡了个昏天黑地。方明奎醒来时,日头偏西了,父亲一动,方志孝就醒了过来,然后是志孝娘。

再醒过来,方明奎觉着自家又是另世为人了。

吃了点东西,又睡了一觉,醒过来,也又活了过来。方明奎和方志孝开始从破墙底下翻翻拣拣,找一些能吃能用的,能穿能戴的,能铺能盖的。虽然都被火烧烟燎的又脏又破,洗洗补补还是有用的,忙活半天,爷俩又从倒塌的仓房里扒拉出一堆玉米粒子。

“志孝,穷人命硬,有这粮食粒子,人就饿不着,有这破裤烂袄脏被子,人就冻不着,咱还能活,还能活得好好的。”

父亲是一座山。父亲站直了身子,就能撑起这破碎的家,方志孝哭了:“爹……”

就在这时,有人走进院子:“哎呀,哥,家里这是咋了?”来人是亲家那头的亲戚,没过门的志孝媳妇的亲舅舅,也是这桩亲事的媒人吴英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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