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洪涛接到一项让他坐立不安、十分不情愿的任务。
**一批干部,途经天津,要去渤海区根据地八大组。**告密,消息走露,国民党要拦截抓捕这些人。由于对方人数多,又有武装队伍护送,更因事件重大,动用警局那些人容易走露消息,所以有关方面决定直接把任务交给部队去完成。
**这批人多是文职干部,郑洪涛与这样的人无怨无仇,若不是兄弟反目,两党对抗,这些人都是对国家有用的优秀人才,明日交手,倒下谁都可惜。所以郑洪涛实在不愿打这种仗。若是战场上两军对垒,真刀真枪打起来那没话说,谁胜谁负都属兵家常事。似这种被**出卖,暗中下手的行为,打日本鬼子可以,打自家同胞兄弟实属不仗义。郑洪涛是军人,喜欢战场上较量,不愿意背后捅人刀子。
郑洪涛习惯性的又来看父亲。其实他明白,明白这一仗胜算很大,自家应该是毫无危险,可他还是来了。今日来见父亲,意识中他似乎更愿意见一下方志孝。内心希望若是方志孝见他回家,就能算出他明日要去干啥,救下这些人,自家也积点阴德。甚至他还能以此事件,证明方志孝的真实身份,因为他对渤海区一仗仍然耿耿于怀,不肯罢休。
郑绪民父子俩先是在老爷子屋里说话。
方志孝给他们沏好茶,自家退了出来,坐在屋外墙角平日属于自己的那张椅子上看书。
郑洪涛每回出去打仗,一定要过来和父亲告别,但平时不打仗,他也时常过来看望父亲。所以今日儿子来,郑绪民不以为儿子又要出去打仗,但见儿子精神不振,情绪低落,以为儿子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看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像是要出去打仗,啥事能让你愁成这样?”
“父亲,打仗就死人,我打了若干仗,战场上见的死人无数,我心里从来不惧,可这回……”
“咋了,真的是又要打仗了,你怕了?”郑绪民看着儿子,心里不解。
“不是怕,是心里不忍……”
“不忍心再开枪杀人……这样也好,若是能退,就退下吧,爹也不愿你再干这差事。”
“这回打仗不比以往,军人嘛,战场上拉开阵势,真刀真枪干,明也好,暗也罢,兵不厌诈,胜也好,败也罢,都是兵家常事,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粉身碎骨都算是壮举。明日这仗,打胜仗倒是容易,只是面对的人不是军人,不是兵,是**一批干部,这些人大都手无寸铁,没有任何战斗力……”
“这不是你该打的仗吧?”
“这仗本不该我打,可上边怕走露消息,偏就找到我头上。”
“对方人数不少?”
“**告密,具体人数我也不十分清楚,少说有几十个人吧。”
“几十条人命白白送到你手里?”郑绪民忧心忡忡。
“战场上死人我不在乎,这种打法,我不忍心……心软,手就软……”
“不去不行?”
“军人,必须服从命令。”
“你不去,别人也得去,看起来明日这些人是死定了……”
“这么多人,倒下一大片呢,父亲……我……真不忍心下手……”
“**里也有败类,说卖就卖了,这可都是人命呢!”
“人堆里哪里都有猪狗不如的软骨头,除去自家命值钱,别人命都能拿来贱卖了。”
“儿子,不去不行,那就去吧,明日打枪,枪口抬高点。”
“都一样,当场不打死,抓回来也是个死,死的更惨,还不知要受多大罪呢,受不过的,不得又多出两个**。”
“这一仗,你不该回来对爹说,这不让爹陪着你为难吗。”
“父亲,您也一点办法没有?”
“我能有啥办法,若是爹腿脚利索,找**报个信,让他们躲过这一劫。”
“若是儿子想个办法,报个信给他们,救下这些人……”
“你若有法救这些人,那是积德行善呢,几十条人命救下来,强似你万辈子磕头烧香。”
“父亲,我平日最恨的就是**,我若这么做,不也是做了党国的**吗?”
“出卖这些人,让这些人死于非命的是**,你把这些人救了,你不是**,你是行善,爹教你这么做,你若是听爹的话这么做了,那是尽孝。”郑绪民明白,儿子心里一定是有救这些人的主意,来他这儿让父亲帮他下这个决心。
“父亲,明日之后,儿子若是因为这事死于非命而且身败名裂,您不怪我?”
“儿子,你有这作为,若你明日不在了,父亲只有心痛,没有怨悔。”
郑洪涛笑了,笑得有些凄楚。
郑洪涛推了父亲走到外屋,方志孝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迎上来。
郑洪涛拍拍父亲肩膀,和老人告别:“父亲,您只管放心,明日草沟桥这一仗,我一定好好打,不让一个**从我手底下逃走。”郑洪涛说完,扬长而去,脚步很坚定的样子。
方志孝下班后,急匆匆去找田野,田野大惊。因为这次行动,他是主要负责人。这情报太重要,太及时了。情报不但来的太及时、也太意外、太顺利,顺利的甚至让田野怀疑。但无论如何,明日草桥沟这条路是绝对不能走了。田野顾不得和方志孝解释,急匆匆安排人把情报送出去。
“田大哥……”见田野如此着急紧张,方志孝知道事关重大,他有点激动,也有点失措。
“志孝,你快回家,千万记着,明日这个时候,顺这条路往东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路北有一家菜馆,我在那儿等你。”说完匆匆离去。
田野和方志孝想不到的是,暗中跟踪方志孝的正是郑洪涛本人。
见方志孝把情报送了出去,郑洪涛暗暗松口气,明日这一仗,他可以放心去打了。同时,他也确认了方志孝的身份,因为郑洪涛认得田野,虽然他们相互不熟,从没正面打过交道,但军调时,他们见过面,郑洪涛知道田野是**的人。
第二天,不出所料,郑洪涛在草桥沟扑了个空。
这天天黑,方志孝下班,去到菜馆见田野。
田野把他拉到楼上小雅间:“志孝,准备一下,我马上送你走,郑家不能待了,太危险。”
“田大哥,情报是真是假?”方志孝着急问田野。
“两次情报都是真的,你立下大功,所以你得立刻离开郑家,郑家父子都是精明人,你骗不了他们几日。”
“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郑洪涛说完推门进来。
田野、方志孝大吃一惊,田野想去身上摸枪,郑洪涛的枪口早已顶在了方志孝头上。
“都别动,老老实实跟我走。”
田野一看门外晃动的人影,不再做无妄挣扎,郑洪涛过来,卸下他身上的枪,带两人下楼。
田野、方志孝悄无声息的被带到郑绪民的住处。
郑家老爷子饭后早就歇下了。郑洪涛带两人进院去了偏房。驼背管家见三少爷、方志孝他们进门,忙迎过去。
郑洪涛吩咐管家:“我和志孝在家会个朋友,你告诉大家,谁也不许打扰我们,更不许别惊动了老爷。”
管家应声出去。
“你们也下去吧。”郑洪涛打发走随从,顺手把屋门关上。
“三少爷……”方志孝看着郑洪涛,想说点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别问我今日为啥要抓你俩,也别说你俩是被冤枉的,我是个带兵打仗的,拖泥带水的事,我也懒得追究。方志孝,郑家待你不薄,你对我父亲有情有义我感激你,你吃里扒外我不容你。今日我就要你一句话,你们俩,我留一条命,谁死谁活,方志孝你自家挑,你要想活着,我就把他拖出去杀了,你要大仁大义替他死,我立时就把他放了。我说话算数。”郑洪涛看着田野和方志孝,一切都心中有数一样。
“三少爷,我……”方志孝抢着要说话。
“咱不着急,你俩都坐下,这生死大事,你仔细想好了才行。”
田野这时已冷静下来,他拉方志孝坐下。
“郑少爷,今天这事与志孝无关,有话你对我说,有事我担着……”
田野还想说下去,郑洪涛用枪指着他:“别说话,说一句,多一句,话说多了,我想放都放不了你。”
“我……”田野还想说。
“我的话听不明白?你是谁,你的事,你们之间的事,我一无所知,今日这屋就咱仨,没个外人,我希望今日这屋发生的事谁也别多嘴传出去,我虽然是个带兵打仗的,但我不愿意轻易杀人,我是气不过有人耍我,耍得我傻**一样。”
“三少爷,事是我做的,要死要活我任凭您处置。我只求您放我朋友走……”方志孝知道瞒不过去,打算说实话认了。
“方志孝他就是个普通人。”田野想极力为方志孝开托,因为他看出来郑洪涛不想把这事闹大,像是要私了的样子。
“别说话,今日是死是活你都没得选,让方志孝自家挑一条路!”郑洪涛不让田野说话,怕田野一激动,把自家真实身份说出来。
“三少爷,我想好了,自家一条命交给你处置,我不怨你,只求你放我朋友走。”
“方志孝,生死大事,千万想明白了,不能光凭一时意气,我给你半个时辰,待会我过来找你,许你对自家说的话反悔。”
郑洪涛说完,拉了田野出来,把方志孝一个人反锁在屋里。
郑洪涛把田野带到大门口:“你走吧,记着,出这个门一句话不许说,只要你开口说话,我就开枪打死你。我没有看错人,方志孝够义气。我不杀你,不是你不该杀,我不问你,不是我不该问你。都是中国人,谁都只有一条命,今日放你回去,你若是个明白人,就该对今天的事只字不提。至于方志孝,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那儿有渤海区大战抓来的三个人,马上要执行,你前脚走出去,明日我就带方志孝去刑场,他若有胆量,狠下心开枪打死那三个人,我留他一条命。明日起,方志孝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人,他若手软开不了枪,他就和那三个人一起死,他若活过明日了,他就是我郑洪涛的人,他一条命不是我留下的,是拿**人的命换来的。”
郑洪涛说完,进到院里,把大门关上。
站在郑家门口,田野有点迷糊,他不明白,郑洪涛怎么就演了这么一场戏。
回到住处,田野急着找组织汇报。首先把该转移的人和联络站全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才开始讨论方志孝的事。
“你被抓了,又被放了,这就是件奇事,看起来郑洪涛不是个恶人。”田野的上级领导帮他分析。
“军调时我们见过,他认识我。”田野强调。
“他把你和方志孝一块抓了,就证明渤海区和草桥沟的消息是方志孝传出来的。”
“这么大的事,按说他不该这么大意……”田野还是想不明白。
“你和方志孝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除去你们俩,还有谁知道?”
“这事只有我们俩知道,我相信方志孝也不会对外人说起这事。”
“郑洪涛怀疑方志孝,暗中跟踪他。”
“既然怀疑方志孝,怎么轻易把草桥沟这么重要的事透露给他?”田野不解。
“这也好解释,渤海大战,草桥沟接连失利,郑洪涛不得不怀疑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我总觉着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郑洪涛抓了我,什么也不说,就把我放了回来……”
“他一直强调不让你说话,就是不想把这事捅出去,若捅出去,上面追究,他担不起这么大责任。”
“我还是觉得郑洪涛这人是个有正义感的军人。他明知道放我走自家担了很大风险,但还是把我放了。”田野猜不透郑洪涛,但他总觉着郑洪涛不是恶人。
“他若是好人,为啥抓了方志孝,逼他杀人……”领导也猜不出郑洪涛的用意。
“渤海大战中,郑洪涛的部队受了太大损失,他要惩罚方志孝,情理之中。”
“说起来,郑洪涛的做法确实让人费解,他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到,你若是拿这些事要挟他,他有口难辩。”
“他若是心狠手辣,在他们家把我和方志孝杀了灭口是最好的办法。”
“这么说起来,草沟桥救人的事,不能是他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方志孝的吧?”
“我也这么想呢,若不,这么大一批人,我们救的就太容易了……”
“如此想来,方志孝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不,这两件事性质不一样,草桥沟救下这么多人,应该是郑洪涛心甘情愿的,因为这些人对他和他的部队没有任何威胁,滥杀无辜,应该不是郑洪涛愿意干的。而渤海大战不一样,死伤那么多人,都是他的兵,他的弟兄,对外人他能这么大义,对自家兄弟,他更爱惜才对,所以他与方志孝结仇,要报复他。”
“那就等等吧,三两天过去,若没有方志孝的消息,咱们再想办法。”
楚梅早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方志孝两天没回家,楚梅两天没合眼,不吃不喝。
第三天,田野去郑家大门口张望,看是否能得到一点关于方志孝的消息。他不敢贸然去郑家找人,怕给郑洪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怕牵连方志孝。
田野走进一家绸布店,随意看着绸子布,做个幌子。
一袋烟工夫,郑家走出来那个驼背管家。管家来到绸布店,悄悄把一封信塞给田野。
方志孝有信!田野快速回到住处。
信是方志孝写给他的。
大哥:
见到信时,你就当我已经不在了。我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可赦,生不如死。失手开枪打死了三个渤海大战中被俘的战士,我已成了**的罪人。再无颜面对您、面对楚梅、面对渤海区父老。家事难言,帮我照顾好楚梅……千万……千万……
千言万语,就此了结。
(近日郑家少爷安排我陪郑家老爷去台湾)
方志孝
田野看完信,心急火燎,不顾自身危险,跑来郑家砸门。
驼背管家来见他。
“方志孝那天打死那三个人后,就随少爷走了。去了哪儿,我们都不知道。我家少爷走时曾留话给你,劝你以后再不要把过去的事重新提起来,更不要再来郑家找麻烦,若是再来,定要抓你,若再抓你,便没有放你的道理。”
党组织通过各种关系了解到,郑家老爷子确已去了台湾,随行的除了家人外,还有方志孝。
从此,再没有了方志孝半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