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征紧赶慢赶,到红柳滩时,天已经黑了。
他先去陈俊明家,陈俊明两口子正在吃饭,姜远征进得门来,也不多说,拿了窝头就吃。
“咋了,这是从哪儿来的,饿成这样?”陈俊明见姜远征进门,有点意外。
翠荣忙着给姜远征盛粥:“你略等等,我给你炒个菜吧。”
“用不着,这饭食就挺好。”姜远征边说边吃。
陈远根南屋里听见动静,也凑了过来。
“这是从哪儿来呢,这时候才到?”陈远根也问一句。
“从杨家窝棚过来的。”姜远征说一句,又低下头吃饭。
“你去看杨秀了,她和孩子可都好?”翠荣听说姜远征从杨家窝棚来,紧忙着问。
“都好,秀和孩子都好,我今日有空,去杨家窝棚看了秀,再来这儿看看方家叔和婶子,俊明和远根陪我一块儿过去吧。”
“我们今日晚上开个会,散了会过去找你。”陈俊明说。
“行,你们去开会,我去方家叔那儿等你们。”
“我送你过去吧?”陈远根要送姜远征。
“我熟门熟路,用不着你们送,正好先一个人过去陪着方家叔说阵子话,我也有些日子没来了。”
方明奎家屋里黑着,天这么早老俩就睡下了,想来日子过得有点冷清。姜远征心里很不是滋味,走过去轻轻敲门。
“谁呀?”屋里方明奎的声音。
“叔,是我,姜远征。”
方明奎开门,把姜远征让进屋里。
“谁呀,是志孝回来了吧?”黑影中志孝娘问。
方明奎忙着点灯,一边哄志孝娘睡下:“是远征来了,志孝明日才来呢。”
志孝娘翻个身又睡。
“婶子还是老样子?”姜远征问。
“不疼不痒这么活着也挺好,能吃能喝的,没有别的毛病。”
“总这么累着您一个人……”
“你婶子只是心里迷糊,又不打不闹的,也不胡颠乱跑,不累人。多少日子不来了,以为你把叔忘了。”
“叔是不能忘,就是事太多,离得又远,没有大功夫来不了。”
“今日咋得着空了,来庄里有事吗?”
“没空攒点儿大工夫也得过来看看,再不来看叔就该挨骂了。”
“没吃饭吧,我先给你做饭。”方明奎想着点火做饭。
“怕进门叔忙活,先去俊明家吃了饭才过来的。”
“俊明、远根咋没陪你一块儿过来?”
“今日晚上他们开会,散了会再过来。”
“你这一来,他们俩再凑过来,也让叔这里热闹一回。”
见姜远征来,方明奎心里着实高兴,忙着点火烧水,找茶叶。
见方家叔这样,姜远征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因为他这回来红柳滩,本不是专门来看方家叔和婶子的。
“叔,我今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来找您和俊明他们商量呢……”
“是为秀的事来的吧?”
“您咋知道?”姜远征想不到方明奎能猜到他今日来的目的。
“眼下除去秀这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让人牵肠挂肚,咱们这一伙子,安安稳稳过日子,还有谁让你这么操心惦记着。”
“杨家叔正月里没了,病了整整一个冬天,家里也都折腾干净了,眼下秀陪着她家婶子,还带着那么小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真是挺难,她想回来收拾一下,搬回来住。”
“杨大胡子也没了,那可是个好人,灾祸呀……”方明奎长叹。
“好人无长寿……他这一走,秀日子更难过了,遇着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快让她搬回来吧,搬回来一个村里住着,有俊明、远根他们帮着,日子过得也能宽松些。”
“……叔,秀嫁的那个人您见过吗?”姜远征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问起这事。
“没见过,秀头一回带那哑巴回来,正好出了志孝那事,我昏头愣怔的自家还不知道死活呢,也没心绪过去看看,后来听俊明说,秀在陈家门口闹了一阵子后,就匆忙的带着那哑巴走了。第二回她大车拉着俩孩子回来,又和陈家人大闹了一场,带着孩子在俊明家住了一宿才走的,我那两天感冒发烧没出门,也没见着秀,她来这两回,凑的不巧,没见着她,故意躲她似的,我也觉着心里过意不去,怕秀怨我。”
“秀不怨您,她来这两趟都没顾得过来看您,还怕您生她气呢。”
“秀是好人,就是命不济,年纪轻轻的,遇着这么多事,真是难为她了。”
“哑巴死了,她说当时心慌意乱的,光顾着把那哑巴埋在她儿子近前,以后上坟也方便,也让她那么小的儿子有个照应,没想到这事做的让您生气,秀是个女人家,不懂风俗人情,她说当时她爹娘也劝过她,她自家疯了一样迷着心窍,没听爹娘劝,硬是把那哑巴埋了,清醒过来,知道自家做得不对,又不敢见您,今日托我先替她赔个情,她说明日回了红柳滩,上门来赔礼道歉,随着叔处置呢。”
“这事若是别人做的,我是真生气,千不该万不该就把人埋进我家坟地里,要挪个位置埋也就罢了,偏偏占了我家方志孝百年后该占的位置,这事是秀做的,我就生不得气。打从在孤岛合伙种地,我就拿秀亲闺女一样,她比起你和远根、俊明只是差了些大能耐,但她比你们心细,若她在近前,我和你婶子能沾她光,她对我们真亲。”
“秀还托我叔近前替她先赔个情呢,不想叔偏心,对她比对我更亲。”
“觉着叔偏心你就常来,知道你们都是当干部的,都忙,你们那点儿功夫叔不敢指望,秀若是搬回来住,我可就指望日后沾秀一些光呢。”
话说的投机,姜远征心里高兴,也越觉着红柳滩这些知己人都亲:“叔这么宽厚,我也替秀放下心来,她回来待在您近前,再有俊明远根帮衬着,她也算是有依有靠。”
方明奎从姜远征话里听出一些意思:“远征,你都这岁数了,家里的事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想着成个家?”
“这些年一直忙,顾不上……也是没遇着合适的……”
“叔倚老卖老,多说几句,你可不能怪我。”
“叔,您这是打我脸呢,我这些年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来您这儿,觉着比自家爹娘差不多少,您这么说话,吓得我以后不敢来了。”
“若是把叔当自家亲人看,叔就有话直说,我觉着秀这闺女挺好,就是有这俩孩子拖累着,怕你一个人养不了她家这好几口人,若不是因为这个,你俩真的挺合适。”
“叔,您这意思我明白,我也不瞒您,我是真有这意思,也试着问过秀,秀不愿意,一口回绝了。”
“秀不愿意,这不能吧,你比那哑巴强一万倍,她凭啥不愿意?”方明奎不解。
“我也不知道那哑巴有多好,反正这事我是提出来了,秀不答应,她不愿意是有不愿意的道理,您千万别再劝她,说多了,我怕秀作难。”
两个人说着话,陈远根来了。
“你来了,俊明呢?”方明奎问陈远根。
“会没开完,我早过来一步,俊明说会得开一阵子,若是会散的晚了,他今日晚上就不过来了,明日一整天功夫陪着姜大哥。”
姜远征看着陈远根,这才两三年的光景,陈远根老了不少,人也稳重了,好似心事也多了。
屋里老少三个人,东拉西扯,天南地北,过去眼下,说了若干闲话。人与人知己,闲话说的让人觉着亲近。夜深了,陈远根站起身来告辞,姜远征送他。
“远根,明日招呼俊明一声,帮着远征把秀那屋收拾一下,这两天秀就要带着孩子搬回来住了。”方明奎见陈远根要走,嘱咐他几句。
“远根,你和俊明能帮的,就帮帮秀吧,她父亲前些日子去世了,秀日子挺难的……”姜远征暗影里看着陈远根。
一听杨大胡子去世了,陈远根心里一阵疼,毕竟曾是一家人,过去杨大胡子拿他亲儿子一样待。
“事到如今……我能替她做点啥……”陈远根茫然,一时不知说啥好。
从方明奎家出来,陈远根觉着身上冷,心里更冷。
他想起了那年的腊月初八。
仔细想想,那年的腊月初八真不是个好日子。他和方志孝都定的是那一天娶亲,他娶回来了,方志孝没有娶回来。方志孝没有娶回家的媳妇不认命,偷偷随他去了天津,结果今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家那天算是把媳妇娶回来了,这几年和他的日子过得也是磕磕绊绊,生离死别。近日,那天娶回来的媳妇要回红柳滩,可不是回来找他的。事情走到这一步,也怪不得杨秀,他去孤岛找杨秀时,杨秀无奈,今日杨秀回来找他,他也无奈。
陈远根不想回家,不想面对任何人,他只想一个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