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明带陈远根和姜远征回到家里时,翠荣已把早饭做好了。
“你去对丁娥说一声,远根昨日夜里给马大花搬家倒屋呢,我刚把他找回来,你带点儿饭过去陪丁娥哄着孩子吃,我们仨这屋里有事要商量。”陈俊明把翠荣支到南屋找丁娥。
翠荣刚出门,陈俊明转过头来教训陈远根:“说说吧,这是咋了,大清早起来发的什么疯,谁惹你了?”
“还能是谁惹我,我去找爹要屋,爹说我那屋他住惯了,我若想要,他就去政府告我,爹的旧屋马大花占着,她不讲理,前两天我找她要,她说占的是爹的屋,不是我的屋。”
“你爹和马大花啥脾气你不知道?你是党员、是村干部,和马大花大街上撕撕扯扯,让她揪着不放,她天生不知道丢人是咋回事,你也豁出去不要脸?”
“日本鬼子是大强盗吧,中国人还能把他们打出中国去,我就不信治不了一个马大花。”陈远根又气又恨又不服气。
“没听人家说嘛,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日本鬼子来,一枪把他打死就行,那马大花你能把她打死?还别说不能打死,你今日若是那一巴掌下去,你复员带回来的那几个钱,不够她赖的。”
“你给评评这个理儿,爹是亲的,兄弟是亲的,我和杨秀盖下这六间屋,今日回来,竟然连我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还是我,真想不出来他们当初是怎么欺负杨秀的……”
“咋了,替杨秀抱屈呢?”陈俊明追着问一句。
“若不是欺负的杨秀不能活,她能赌气去嫁个哑巴?”陈远根终于憋不住,说出心里的怨恨。
陈远根的话让姜远征一阵心疼,和陈好马大花混着过日子,杨秀受了多少委屈可想而知,他一直不明白杨秀为什么那么匆忙的把自己嫁给一个哑巴,她嫁给哑巴前,自己在他们家过的年,杨秀不笨,自家心意她不能一点觉不出来,当时远根出事不久,杨秀沉在悲痛里不能自拔,他尊重杨秀,更不能趁人之危,他只想着远根没了,他有责任照顾杨秀,他也愿意照顾她一辈子,毕竟这件事也与他有关,但杨秀没给他机会。杨秀怎么就匆忙嫁了,不光是嫁的时辰不对,嫁的人更不对,真是因为和陈好、马大花赌气吗?好似不是,每回见杨秀,她都是特别有主见的样子,怎么可能为赌一口气,就去嫁给一个哑巴?一念之差,赌进去自家一辈子,不是杨秀能做出来的事。
“远根,你可不能犯浑,你们家有你爹和马大花两个就足够了,不能再多出来你一个。你爹和马大花欺负杨秀不假,不光是欺负她,还想着拿她卖钱花,可闹了两三回,你爹和马大花都没赚着便宜,马大花倒是被杨秀打了两回,你说他们欺负的杨秀不能活,才忙着去嫁了个哑巴,那是屈了你爹和马大花,就算他们有那心,也没有那份儿能耐。”陈俊明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说,杨秀不傻、不疯,好端端的怎么就嫁了个哑巴?”陈远根一肚子气没处撒,冲着陈俊明发脾气。
“你问我不如去问杨秀,我也不明白她为啥就忙着嫁了个哑巴,还匆匆忙忙生下俩孩子。”
“事都过去了,你俩吵的有啥劲,有这功夫帮着杨秀收拾屋去,她眼下身边连个哑巴也没有了,一个人拖着俩孩子,天天要吃要喝闹得慌,爹也没了,还有个老娘她也得照顾,她这两天就要搬回来,我就是为这事过来的。”姜远征几句话,陈俊明、陈远根不吵了。
陈俊明看着陈远根:“今日去杨家窝棚接杨秀和孩子,你是陪着姜大哥去接人,还是在家给杨秀收拾屋?”
“接杨秀用得着两个人去吗?”陈远根一时回不过味来。
“你一个人去合适吗?”陈俊明气他一句。
陈远根忽然明白过来,他和姜远征谁一个人去接都不合适。
“行,我和姜大哥今日去把杨秀接回来。”
“丁娥近前好说话吗?”陈俊明小心的问陈远根。
“你要是觉着不放心,我让丁娥陪我们一起去。”陈远根这回说的倒不是气话。
“这倒是用不着,只要把自家腚底下事儿打扫干净,自家屋里媳妇不闹事就行。”
“你以为陈家媳妇都是马大花呢。”
“不和你抬杠。你和姜大哥吃口饭赶紧套车去接人,我在村里找几个人帮忙,替杨秀把屋里收拾好了,她进门就能住才行,不能让她觉着回来的太凄凉了。”
“行,你是干部,都听你的。”陈远根虽是和陈俊明抬杠,但从心里感激他,多亏得陈俊明想的周全,安排的妥当。他光顾着伤心,恼他爹,恼马大花,都没想出来咋帮杨秀才好,他没想到的,陈俊明都替他想到了。
“还得嘱咐你一句,老老实实在我家南屋住着,你爹那旧屋你们不能住了,丁娥没有杨秀那股子泼辣劲儿,她降不住马大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就得躲着点。”
“丁娥惹不起还有我帮着,一家子都不讲理,谁怕谁?”陈远根不服,还想着和马大花较量。
“马大花就是一只狂咬的狗,你把她打服了,她不敢咬你,你若不在近前,她还对着丁娥呲牙,你和杨秀帮着柳树娶这媳妇不容易,马大花再浑,好在她不嫌弃柳树,为这,你也该躲着她才对。”
陈俊明的话让陈远根和姜远征都心服口服。
杨家窝棚杨秀娘家门口,陈远根从车上跳下来。杨秀一见陈远根,立时哭了,泪流满面,毫不掩饰。
姜远征旁边看着,心里明白杨秀为啥那么坚决的拒绝了他。他从车上跳下来,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进屋找杨秀娘说话,帮她收拾东西。
杨秀一哭,陈远根心就乱了,心里刀子扎着一样疼。他抬起手,想用自家袄袖子擦杨秀脸上的眼泪,杨秀躲开了。
“秀,我来接你和孩子回去,屋里收拾一下吧……”
杨秀抹一把脸,心里松快了若干。
自从上回在红柳滩和陈好、马大花他们闹了一场,知道陈远根另娶,并且也已生了孩子,杨秀的心里就堵得慌。回到孤岛后的若干个日日夜夜,她睡不着觉,心里怨恨陈远根,怪他无情无义,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等不及,忙忙的找个媳妇就娶了。恨的不能自拔时,放松自己,再往深处细想,这事也不能全怪陈远根,她后悔当初陈远根去孤岛找她时,为啥就不能实话实说。当时楚梅天天活得提心吊胆,想死想活的,她实在不敢有一点差错,怕楚梅知道陈远根还活着,一时多想,走了绝路,为这,陈远根还活着的事,她连自家爹娘也没告诉,这一错,怕是就错过了自家一辈子。她试着把陈远根从自家心里往外推,陈远根另娶了别人,从此就与自家再无半点牵扯,她无数次想着,若是再回红柳滩,再见陈远根,两人是否连个招呼也不打了,关系应该连个普通庄乡都不如。长长的日子里,她在自家心里筑一道墙,想着把陈远根与自己之间遮挡个严严实实。
今日陈远根来接她,只是一面,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杨秀心中积攒的怨恨立时烟消云散,一切的设防都化为乌有。
杨秀心中明白,远根已不再属于自己,但有他今日这份心意,也就足够了,今生今世,不再走近他,还他一份清静。自家只在远处看着,看着他与别人过一份安稳日子,她便无怨无悔。因为今日一见,她能感觉出来,陈远根与她一样,她当初没有负了陈远根,陈远根至今心里也还念着她,便是俩人今生不能相亲相爱,心里依然是不离不弃。
杨秀娘见陈远根和姜远征上门来接杨秀,心里高兴,忙着替闺女收拾包袱铺盖和孩子的吃喝穿戴。大捆小包收拾好,看看屋里零零散散,乱的不成样子。
“秀,远根今日来接你,你先带孩子跟他回去,我在家多待两天,等把家里归拢好了,让东邻居你三哥送我过去。”杨秀娘和闺女商量。
“娘,你不随我过去,俩孩子我一个人带不过来。”杨秀不依。
“娘也不能光顾着你,自己家也不要了,也就个两三天功夫,我就过去帮你。”
“家里庄乡邻居一大帮娘们儿,还怕没人帮你看两天孩子。”陈远根劝杨秀。
“远根说的也是,你这一回去,头几天屋里热闹,孩子不愁没人带。”姜远征也劝杨秀。
杨秀终于又回到了红柳滩。
车在院里停下,陈俊明和村里过来帮忙的几个人听见动静,一身灰尘从屋里迎出来。
“秀,快进屋里看看,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说出来,咱现改还来得及。”陈俊明一脸欢笑迎着杨秀。
旧屋一收拾,敞亮了许多,屋里简单的几件家具,都是陈俊明东拼西凑弄过来的。屋里有锅,灶膛里火烧的正旺。
“锅底下多烧几把柴草,给屋里去去潮气,你和孩子住着舒服。”一位庄乡说。
“秀,看着哪儿不顺眼尽管说,咱有的是力气,也有的是工夫。”另一位庄乡说。
人气旺,屋里就显得喜庆。杨秀站在屋里地下,心里热乎乎的:“都好,看哪儿都好,看哪儿都顺眼,等俺铺排好了,请你们喝酒,吃饭,你们为俺操心出力,不知咋报答才好。
“几日不见,杨秀嘴学巧了。”一个庄乡打趣。
大家都笑笑,继续干手里活。
杨秀在屋里东看看,西瞅瞅。院里大车近前,姜远征给她看着两个孩子。
方静、方扬两个孩子从小风里生,雨里长,长得皮实,也好玩儿。姜远征头一回哄孩子玩儿,越逗孩子越高兴,在车厢里挤着,撞着,也吵,也闹,很是喜人。姜远征看着孩子玩儿的高兴,心里也喜欢,恨不得带一个回去自家养着。
翠荣抱着念军约着丁娥来看杨秀。
“哎呀,这是杨秀那俩孩子吗,上回来,包着、裹着,小狗小猫似的,这才多少日子不见,咋长这么大了!”翠荣一见两个孩子,立时扑到车近前。
车厢里两个孩子并排站着,到了一个新地方,看着好玩儿,正拍了小手在笑。丁娥过去一张手,方静一下扑进了丁娥怀里。车厢里的方扬见方静被人抱了,也张着小手找人抱,翠荣顺势把念军递给姜远征,过来抱了方扬,俩孩子也不认生,扑扑打打很开心。
“看看人家杨秀,年轻轻的,闺女小子都有了,这等老了,得多有福气。”翠荣抱着孩子感叹。
杨秀屋门口站着,看着眼前这场面,叫了翠荣一声:“嫂子……”
翠荣抱着孩子,拉了丁娥走到杨秀近前:“秀,这是丁娥,远根媳妇,今日一见,就算认识了,往后一个村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明日起,大家都是好街坊,好姐妹。”
杨秀对着丁娥笑笑,笑的虽有些勉强,但确实很友善。
“你比我大两岁,我叫你秀姐吧……”丁娥走近杨秀,很亲近的看着她。
杨秀点点头:“你叫丁娥?”
“嗯,我叫丁娥,姐姐,他们屋里忙着收拾,咱先带孩子家里歇歇吧,我们一家眼下住在俊明哥家南屋里,远根去接你,翠荣嫂子就忙着在家包饺子,中午咱们都去嫂子家吃顿团圆饭。”
杨秀下意识的回头看着自家门口,陈远根正站在屋门口看着她们,见杨秀回头看过来,他冲杨秀点点头。
杨秀不由自主的随了翠荣丁娥往外走。姜远征怀里抱了念军跟在她们身后。
中午吃完饺子,陈远根、陈俊明她们还得去杨秀家屋里干活。
“我去方家叔那儿,陪着叔和婶子说说话。”姜远征告别。
“你先过去,天黑我过去找你,若干话想对你说呢。”陈俊明看着姜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