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下午,在陈远根他们家住的南屋里,三个女人,三个孩子,热热闹闹一满屋。
“秀姐,往后有方静、方扬陪着俺家念军玩儿,不怕别的孩子欺负他。”看着三个孩子玩儿的高兴,丁娥也满脸喜色。
“三个孩子一般大,这要是长起来,并肩站了,可不喜煞人。”翠荣看着眼红。
“嫂子,送一个孩子给你俺是真舍不得,你若不嫌俺孩子烦,让方静认你做娘。”杨秀知道翠荣喜欢孩子。
“秀,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不许反悔,有丁娥做个证人,让方静认我做娘?”翠荣喜出望外。
“方静认你做娘可以,但孩子我得放在自家身边养着。”杨秀也不妥协。
“行,我也不敢指望你把闺女送给我,只让她认我做娘,我就心满意足。”
“嫂子,干脆俺家念军也认你做娘,您不也就儿女双全了。”丁娥也凑热闹。
“你们都说说,今日这是啥日子,好事咋就一下子都落到俺头上了呢,你哥回来我对他说,他得高兴的蹦起来。”
三个女人正说得高兴,只听念军一声哭,回头看时,方静小手还在念军脸上抓。杨秀伸手想打方静,丁娥拦住。
“不会说话的孩子,姐姐扬手打她干嘛,说不定是念军惹了闺女呢。”
天傍晚时,陈远根、陈俊明回来了。
“秀,屋里都收拾好了,带着孩子过去住就行了,我得和你嫂子去方家叔那儿看看,姜远征等我呢。”陈俊明看着杨秀。
杨秀炕上要去抱孩子,被丁娥拦住了:“姐姐看不上我咋的,嫂子做的饭你吃,我家饭你不吃一口,不给我留个面子,明日咋去姐姐家玩儿。”
“秀,今日回来,往后咱这一大伙子就都是自家人,你要不实在,我们往后咋和你相处,听哥的,今日晚上就在远根这儿吃,吃过饭让他们送你过去。我若不是陪姜大哥,我送你过去,我没空你也不能任着性子让我们难堪。”陈俊明连说带劝,话说到这份儿上,杨秀就真不能走了。
其实杨秀心里也明白,所有人的意思都是因为她和陈远根之间这让人难堪的关系。陈俊明两口子借故走开,就是给她一个和陈远根一家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虽然害怕这种尴尬,但躲是躲不过去的,这一关不过,明日再见还是别扭,倒不如干脆就亮亮堂堂迈过去。
“哥,你和嫂子过去吧,和方家叔说,明日我带孩子过去看他老人家。”
“秀,记着,千万别拿自家当外人,吃完饭让他们送你过去。”翠荣也嘱咐。
“行,记下了,吃完饭让他们送我过去。”
陈俊明和翠荣这才放心的走了。
“你说,秀能和远根丁娥处好这关系吗?”走在大街上,翠荣不放心,问陈俊明。
“放心吧,杨秀是明白人,拾得起、放得下,过了今日这关,明日起,他们两家日子该咋过,咋走,杨秀不会让远根为难。”陈俊明对杨秀很放心。
“我也明白你心里是咋想的,让我陪你去方家叔那儿,就为的让我躲开他们这些人,是吧?”翠荣问陈俊明。
“一些尴尬的事让他们自家去处理,咱俩是局外人,不宜多掺和。”
陈远根家里,丁娥忙着收拾饭菜,杨秀在炕上守着三个又打又闹的孩子。
吃晚饭时,念军睡着了。丁娥抱了方静,杨秀抱了方扬,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哄孩子。丁娥一边喂方静吃饭,一边忙着给杨秀夹菜,陈远根一个人低头吃饭,谁也不看。
饭后陈远根站起来,丁娥顺势把方静塞进他怀里:“念军睡觉,我不能离开,你送姐姐过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好,抱一个,背一个,这都习惯了。”杨秀实在不愿让陈远根送她。
“那可不行,刚安下家,摸啥啥不凑手,屋里一堆零碎还没收拾呢,没个人帮忙可不行,让他过去多待一会儿,把手底下活儿都干完了再回来,别丢三落四的,让你一个人着急。”
丁娥极力推着陈远根送杨秀,她的用心杨秀和陈远根都明白,越是这样,杨秀心里越别扭,但丁娥的为人,她确实从心里感激。
陈远根不说话,抱个孩子就走,陈远根一走,杨秀也只能抱了孩子跟他走。
一路上俩人谁也不说话,来到杨秀家门口,陈远根开门进屋,顺手点灯,然后把手里火柴盒放在灶台与炕头相连的土台子上放的油灯旁边,嘱咐杨秀:“火柴放这儿,夜里孩子哭了,伸手就能摸着,黑灯瞎火的小心着点,别毛手毛脚的把油灯碰倒了。”
杨秀不应声,但陈远根的话她却牢牢记住了。
灯一亮,屋里立时焕然一新,到处都干干净净,锅里有热水,摸摸炕,也是热的,她带来的被褥整整齐齐堆在炕上,等她按自家习惯去铺。
俩孩子玩儿了一天,处处觉着新鲜,从小没见这么多人陪他们玩儿,所以孩子也玩儿的兴奋,回家的路上,坚持不住就都睡着了。陈远根在灶台边板凳上坐下,把方静放在自家腿上,腾出手来要接方扬:“把孩子给我抱一会儿,你去铺炕,铺好了把孩子放进被窝里,孩子睡着舒服。”
杨秀一句话不说,把孩子递给陈远根,自家麻利的铺好被褥,先把方扬接过去,给他脱了,衣服塞进被子里,然后又过来接了方静。安顿好两个孩子,杨秀坐在炕沿上,长出一口气。
陈远根坐着没动,见杨秀忙完了,便开口问她:“说吧,小哑巴到底是咋回事?”
“死了。”杨秀回了两个字。
“真是捞鱼淹死的?”陈远根不信哑巴死了,更不信他是捞鱼淹死的,他以为杨秀能对他说实话。
“审我呢?不是淹死的,是我拿刀把他杀了,我就有这心,也没有这胆子,就算有这胆子也没这力气。再说,阎王爷不收他,我烧香磕头,也愿意她能活下来,活下来给我孩子做爹呢。
“你骗我一回了,这回你得对我说实话,天大的事我和你一起担着。”
“说话咋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呢,有事你和我担着,你担的着吗?你是我杨秀啥人,你让我孩子给你叫啥,你和我们娘仨啥关系?”杨秀几句话噎的陈远根哑口无言。
“我不过就是想听你说句实话,若有啥过不去的事,我不帮你,还指望谁家帮你……”
杨秀心里又酸又苦,她想哭一场,发泄自家心里的凄苦,但她知道自家千万不能哭,若是一哭,她就坚持不下去了,她得忍着。
“我咋骗你了,你是觉着小哑巴是假的,还是觉着孩子是假的?”
“孩子活蹦乱跳养着呢,不能是假的……”
“你觉着那哑巴是假的?”
“反正我觉着一些事不对头……”
“觉着不对又能咋的,反正哑巴死了,死无对证,你爱咋想就咋想,反正也碍不着我带俩孩子过日子。”
“为了回来找我,把哑巴休了,赶走了……是吧?”陈远根很小心的问。
杨秀想不到陈远根竟然这样看她,又恼又恨,恼羞成怒,指着陈远根就骂:“陈远根,你咋比你爹还混蛋?我杨秀这辈子离开你不能活了?我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对我真就那么要紧?若是我真离开你就活不成,你去孤岛找我,我一甩手就跟你回来了,当时没跟你回来,就是觉着有的人、有的事,在我心里比你更重要。以为你自家是香饽饽呢,糠饼子我更爱吃,别以为我回红柳滩是为着回来找你,做梦呢!往后少在我近前充好人,躲我远远地,离我近了,怕你脏了我名声!”
只要杨秀撒泼,陈远根就拿她一点办法没有,本来想问问到底是咋回事,不想惹来这一顿狂轰乱炸。杨秀这一发火,陈远根倒是放下心来。自从他回来后听说杨秀带了孩子回村里找他,又听说哑巴死了,他就觉着不对劲,陈俊明也曾对他露过这个意思,他也觉着杨秀好似哪儿不对劲,今日见她发火,脾性不改,她就没做下对小哑巴不好的事。人若是做了亏心事是装不好的,尤其杨秀这种人,她不亏心,那就是她根本没做亏心的事。
“这么说,哑巴真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这种事我能撒谎?”
“咋死的?”
“病死的。”
“你不说是捞鱼淹死的?”
“那话是我说来骗别人的。”杨秀不愿意骗陈远根。
“啥病这么急,年轻轻的,说死就死了?”
“若不是年轻,她还得不下这死人的毛病。”
“你就不能对我说句实话?”
“这几句都是实话。”
“哑巴死了,埋在孤岛,还是送回老家去了?”陈远根这话是故意套杨秀。
“我把她埋在苇子湖方家坟地里,和水生作伴呢。”
陈远根觉着杨秀这回说的也是实话:“你把哑巴埋进方家坟地里,也不和方家叔打声招呼,前天晚上我还和方家叔商量,把他们家大哥、二哥他们的坟都挪出来,找个更好的地方安葬,把你家小哑巴和我那替死鬼留在苇子湖。让这俩互不搭界的孤魂野鬼做个邻居。”陈远根这话是故意吓唬杨秀。
“你们不能这么做!”杨秀一听这话,立时急了。
“为啥不能这么做?”
“哑巴不是孤魂野鬼,她有儿有女,还有……还有我呢……”
陈远根真信了哑巴是杨秀孩子的亲爹。
“当初你咋想的,咋把哑巴埋进人家方家坟地里?”
“我是让她去陪我儿子。”
“秀,儿子的坟我早晚是要安顿好的,你不必这么牵挂他……”
杨秀觉着陈远根的意思离她的想法越来越远,她不能让陈远根再打这坟的主意,阻止陈远根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耍赖。
“陈远根,今日我还就不讲理了,只要我家哑巴的坟立在那儿,你就不能帮方家叔打这迁坟的主意,以后我家方扬、方静长大了,怎么安置哑巴,孩子作主,眼下那坟不能动,水生的坟你得给我留在那儿,我也不许你轻易动他。”
“人家方家迁坟,碍你啥事,你是在意哑巴,还是在意方家?”远根有些迷惑。
“我是在意哑巴,她活着时就不能说道,我把她埋进方家坟地里,就为的让方家死去的人护着她、照顾她,你若把方家大哥、二哥他们都迁走了,留下个替死鬼在那儿,这万万不行,那替死鬼活着就不是个好人,死了也定是恶鬼,水生还小,让恶鬼欺负,我不放心。”
“你这么在意哑巴?”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在意哑巴还能在意谁,你能休了媳妇再把我接回去?”一句话说的陈远根无言以对。
“这你放心,别人咋做我管不着,反正我是不会去伤害你。”
“别的事我也不图你帮我,就这坟的事,你不帮不行,若是谁动了这坟地,我都把账算到你头上,到时候我也不说别的,带了孩子搬到你家去住,不信你就试试。”
“你咋越活越不讲理呢!”陈远根其实拿杨秀一点办法没有。
“快回去把,以后没事不许来我这门口转悠,我担不起这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