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马大花为了一个窝头和丁娥吵嘴的事就传到了陈远根耳朵里。
“明日去找俊明哥有点事儿商量，我想带念军一起去……”
“行，带他去吧，念军早就想他翠娘娘了。”一听陈远根要带念军去见陈俊明，丁娥高兴，这一去，孩子咋也能吃顿饱饭回来。
“我想让念军在他们家多待几日……”陈远根不敢看丁娥，话也说的吞吞吐吐。
“……你啥意思，不会是想着把念军送给他们吧……”丁娥又惊又疑。
“先带过去看看吧，孩子若是待的惯，就多住些日子，若是待不惯，我就带他回来……”
“儿子是你亲生的，送到别人家，你舍得？”
“俊明哥和嫂子也不是外人，念军在他们近前，你有啥不放心的？”
“也不是不放心……就是舍不得儿子离开我……”
“这又不是送他去别处，一个院里住着时，一家人一样，念军给你叫娘，给翠荣嫂子也叫娘，那时候他就分不清这俩娘谁是亲娘，让儿子两家常走动有啥不好的。”
“你可不是为了孩子饭量大把他送出去吧？”丁娥还是不放心，也舍不得。
“翠荣嫂子捎信来，说是想念军了，让我带他过去住个三两天……不过，我也不想瞒你，眼下家里口粮紧，我也想着让念军在他们家多待一阵子，俊明哥和嫂子没孩子，让念军待在他们近前，不比待在咱近前强得多。”陈远根试着说服丁娥。
“若是嫂子想念军，你带他过去住个三两天我不说啥，若是你为了家里口粮紧，要把孩子送给他们，我不答应。人家杨秀姐姐一个人带俩孩子，日子比咱难吧，翠荣嫂子早有心想要了方静去养着，秀姐死活不答应，人家孩子是娘生的，我儿子也是娘生的，你要把孩子送人，那得先等我饿死，你再打这主意。”
“让孩子出去待几天，也不是这孩子咱就不要了，俊明哥和嫂子待咱啥样你心里也不是没有数，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个孩子，想孩子想的眼都红了，他们喜欢念军，让他过去待一阵子，若是孩子和他俩亲，就让孩子两家来回跑着住，若是念军想家待不惯，咱也不难为孩子。”
“说来说去，你这不还是打算把念军送给他们吗？”
“哥和嫂子待咱啥样？一回来就住在他们家，孩子跟着嫂子吃，跟着嫂子玩儿，咱缺啥人家给咱送啥，人家待咱好，咱不能不回报一点吧？”
“哥和嫂子待咱好，你送啥给他们我都不拦你，你把儿子送给他们不行。”
陈远根平时做啥事丁娥都顺着他，今日话不投机，咋说丁娥也不答应。
“人家屋里啥都不缺，就缺个孩子。”
“咱家孩子也没有多余的，闺女小子都是一个，送走哪个我也疼的慌。”
“今日送走一个，不定明年你就一胎生俩呢。”
“我没秀姐那个本事，也没她那份好命。”
“俩孩子都在近前，你打算拿啥养他们？”
“孩子不是有一份口粮吗……”一说到吃，丁娥就心虚。
“那份口粮够孩子吃吗？”
“……不够，我的那份再省点儿给他……”
“你那份口粮省给念军，怀里抱的这个咋办，没奶水喂她，她不饿？”
“你不能这么逼我，你那黄布小包里包着钱呢，孩子饿极了，我拿钱买粮给孩子吃。”
“和你说多少遍了，包里那钱不能动，一分不能花，那钱我有大用处。”
“还有啥事比孩子吃饭更要紧？”
陈远根坐在锅台边，低下头来，双手插进头发里，使劲揪着，扯着，痛苦不堪的样子。见他这样，丁娥心里不忍，轻声劝他。
“有啥事不能说出来，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丁娥，算我对不住你和孩子。手里这点儿钱我一直不敢动，早先想着攒钱盖两间屋，俊明哥和嫂子再对咱好，咱不能总是住在人家屋里。他俩搬走了，屋咱先住着，可手里这钱还是不能对着你和孩子花，方家叔一头牛原先咱几家使着也方便，眼下牛死了，方家叔，杨秀，咱家，村里还有几户人家，种地连头牛没有，我想着拿这钱集上买头牛回来。老百姓过日子，打个长远谱才行，春种才有秋收，地种不好咱得年年受穷。”
“这么多人咱能顾得过来吗？秀姐日子不好过，你替她想着我不说啥，方家叔你也该顾，你还想着你爹吧？他也没牛种地，还有柳树呢，也年年借别人家牛用，你连他也得想着？虽是灾年，除去咱和秀姐，谁家屋里都有点陈年粮食，方家叔早晚也给咱孩子送口吃的过来，你爹、你弟，你弟媳妇呢？”
“不算他们，咱这几家没头牛也不行。”
“你拿钱买牛我不说啥，牛买回来给你爹他们使唤，我心里屈得慌。”丁娥人虽老实，也有任性的时候。
“牛买回来算你的，你说给谁家用，就给谁家用。”陈远根哄她。
“拿我孩子换头牛……”
“你说这话我心里也难受，牛是咱的，孩子也是咱的，人家不就是稀罕孩子，让孩子两家来回走动着，算是一门知己亲戚吧。”
“俊明哥是干部，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孩子送过去，你得和他说结实了，孩子在他家待些日子，咱啥时候想他了，啥时候过去看他，孩子若是想家，就把孩子送回来，在咱家待够了，再让孩子回去，孩子两家来回走动着，我就应了这事，可千万别让我儿子受半点委屈。”丁娥不得已只得妥协。
“你不嘱咐，事也得这么做，儿子也是我的，孩子受委屈我也疼的慌。”
话虽说得很好，陈远根带了儿子出门后，丁娥抱了闺女就坐在自家屋里哭，哭了个肝肠寸断。
陈俊明家，翠荣把念军搂在怀里亲着。陈俊明忙着出门，一会儿工夫，给念军买回来一堆吃的东西。
念军从小和他们住在一个院里，翠娘娘屋里有好吃的都留给他，今日来这儿，孩子不眼生，肚子里空着，见这么多好吃的，心里更高兴。
“丁娥又给我生了个闺女，儿子就给你们送过来了。”陈远根对着陈俊明和翠荣说。
两口子听陈远根这么说，先是一愣。
“远根，可不能拿这话招惹我，知道我们两口子稀罕念军，你若是句闲话，让念军吃顿馍馍，赶快带他走，走的慢了，我把他锁柜子里藏起来，再想要，我把命给你，孩子也不给你。”陈俊明不敢相信陈远根的话。
“你要这么说那是真不行，我在家答应了丁娥，念军给你们送过来，就是你们儿子，可有个条件，丁娥想儿子了，我就带她过来看看，念军想我们了，你们就带孩子回去看看我们，日子慢慢过下来，儿子就是你们的，我们两家算是知己亲戚。若不答应我这条件，馍馍也不吃，我这就带了念军走。”
“答应，答应！若真是这样，你回去对丁娥说，孩子一年在我家待几个月，回你家待几个月都行，只要能让他早晚过来我家住些日子，我们就当他是个干儿子。”陈俊明高兴的有点儿手足无措。
“做干儿子不行，留下儿子就是你们的，你们得拿他当亲儿子一样才行。”
翠荣早就乐傻了，怀里抱了念军看着两个男人说话：“远根，你说的可是真的，这种事可不能哄我们？”
“嫂子，不是哄你们。”
“你把孩子送过来，和丁娥说好了？可不能是你偷出来的吧？”翠荣还是半信半疑。
“嫂子，丁娥可说了，孩子是你们家的，可她若是想了，你得让她常来看看。”
“若真是这样，过些日子，我们带念军回去看你们，念军想他娘了，就留孩子在家待一阵子，我们可不敢霸下这儿子，只要早晚来我们这儿待些日子，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儿女是宝贝，谁家爹娘不疼自家孩子，只要这儿子我们早晚见见，一年来这儿待些日子，我们就知足。”翠荣高兴的不知说啥好。
午饭很丰盛，陈远根也吃也喝，无事人一样。
小小的念军只忙着吃，吃够了就要走，全然不听屋里大人在说啥。
念军吃饱了，玩儿够了，过来拉了远根：“爹，走吧，回家。”
念军一句话，陈远根心里刀子扎了一样疼。
“念军，来，翠娘娘带你买糖去，好多好多糖，给妹妹带回去。”翠荣抱了念军出去，陈远根借机告辞。
从陈俊明家出来，陈远根晕头转向，高一脚低一脚，跌跌撞撞走在回红柳滩的路上。
陈远根心里比丁娥更明白，儿子今日送出去，就是人家的了，只是能见，但儿子回不到自家身边来了。一路走下来，他腿不知该往哪儿迈，脚不知该往哪儿走。他不敢回头看，怕儿子在后边哭着喊着追过来。他也不敢抬头往前看，自己家门前，丁娥抱了闺女站在门口，哭着等他回家。他也不敢仔细想，怕是想仔细了，他会忍不住跑回陈俊明家把儿子再领回来。
牛，他得去集上买牛。没有牛，自己家日子不好过，还有杨秀，没有牛，杨秀拿啥养她那俩孩子，还有方家叔……
他忍不住还是再往深处想。没有牛，杨秀的日子就没有指望，她一个女人家，庄稼地里活受大累还行，耕、耙、播种她一个人无论如何干不了，一年灾荒她熬着，地种不好，年年收成不好，她熬不了。
两个儿子都被他送走了，老大水生被他送进了苇子湖方家坟地里。当时杨秀哭的死过去，他是男人，他也心疼儿子，疼的心里流血，但他得使劲忍着。
今日，他又把和丁娥的儿子送走了，送给别人家做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