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征看着陈好马大花两个人又吵又闹，他暗自摇头。他从人群里挤出来，往杨秀家走去。
杨秀一见姜远征来，见了救星一样。
“哥来了，俺这两天走投无路，正盼着你来，求你帮一把呢。”
姜远征把几块钱放在杨秀屋里的锅台上：“秀，钱不多，先买点粮食让孩子吃着，等发了工资，我再给你送过来。”杨秀实在，开口让他帮忙，姜远征心里很高兴，他怕的是杨秀拒他千里之外，有难处也不用他帮。
“哥，俺总花你的钱……”
“咋了，嫌少吗，济不了大用？”
“不是嫌少，是心里过意不去，说句实话，眼下我可急等着钱使呢，口粮接不上茬，正愁着明日拿啥给孩子吃，别的啥事都不要紧，就是这两个孩子两张嘴，少吃一顿也不行。”
“婶子呢？”姜远征看看屋里，杨秀娘不在，顺口问一句。
“回杨家窝棚去了，也是想着回去看看，找庄乡亲戚帮忙，看能不能借来点儿粮食。”
“秀，日子过成这样，可真难为你了……”
“村里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熬过这几个月就行了，新麦子下来，日子就能松宽些。”
“我从街上过来，正看见陈好马大花闹事儿呢，俩人公公不像公公，儿媳不像儿媳，也吵也骂。”
“眼下日子虽是过得紧吧，但躲开陈好马大花，我也消停，和这俩人搅在一起过日子，饿不死也得气死，我虽是脾气急了些，下手打了马大花两回，自家也让她气的晕头转向。”
“把心放安稳了，日子一天一天熬，苦日子总有熬到头的那一天。”姜远征安慰杨秀。
“哥，你一月就那么点儿工资，都拿来接济了我们，我这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往后自家多少攒几个钱吧，若不，啥时候才能娶个嫂子。再耽误几年，我这辈子欠你的，怕是几辈子还不完呢。”杨秀话里还透着别的意思，她真怕亏欠姜远征太多。
“给你娶嫂子也不用非得等着攒下钱，不定哪天遇着个合适的，哥就把你嫂子娶回来了，这个不用你费心惦记着。”
“这就好，人穷志短，总是花你的钱，心里过意不去，不花又过不去这春荒。”
“你实实在在把钱花了哥才高兴，这才算咱是知己亲戚，若不实在，这红柳滩以后我就不能来了。”
姜远征见杨秀实心实意留了钱，他心里也高兴，不指望杨秀回心转意，但杨秀拿他当个知己亲人，他心满意足。自从全家人遇难，他不敢轻易回自家村里看看，心里承受不了那份伤痛。早晚去家人坟上烧点纸，一个人偷偷坐在坟上哭一场，匆匆就走，村里老屋旧宅不去多看一眼，往日里那份家的温暖亲情封存在老屋里，老屋锁在他心里。来红柳滩他有回家的感觉，方家叔和婶子隐约有父母的影子，陈远根、陈俊明一如自家兄弟，当然，这里还有杨秀。
姜远征留的钱，杨秀一分没乱花，全部拿到集上买了粮食。
红柳滩全村人都觉着陈远根家日子好过一些，因为陈远根复员回来，带回一点儿钱，是复员安家费。回到村里，陈远根从那笔钱里抽出几张给了他爹。陈好一个人过日子，乱花钱的毛病没有，这年收成差，陈好就把那点钱买成了麦子，老头有心计，儿子都成家立业，不用他操心，他操心的就只是自家吃喝，所以陈好灾年里也有面条喝。
日子最苦的其实是丁娥，都知道她家有点儿钱，但那点儿钱陈远根一分也不许她动。这就苦了丁娥，眼看着儿子念军吃不饱饭，丁娥心里猫抓似的。家里清汤淡水，自家奶水不足，几个月大的闺女也饿的直哭。
这日杨秀送过来几斤地瓜干面子，两个女人说了半天闲话。
“姐姐，你带着婶子和两个孩子，日子比我们还难，俺不能再拖累你。”
“拖累倒是说不上，这地瓜干还是前两天姜大哥来村里，给我留了点儿钱，我买回来的，刚才念军去我家找方扬玩儿，我拿个窝头给孩子，看孩子那么爱吃，我才知道你家口粮不足，远根不是带回来一点儿钱吗，原先说留着盖屋用，俊明哥和嫂子一走，这房屋留给你们住着，手里有几个钱不救饥荒，孩子饿着他就看的下去？”
“那钱远根一分不让动……”
“他不让动你就不敢动？孩子挨饿呢，还有啥事儿比孩子吃饭要紧？”
“远根做事总是对的……他不让动，我也不好轻易惹他生气……”丁娥是天底下最贤惠的媳妇。
“丁娥，不是我说你，你也不能啥事都依着他，若是这钱你拿去乱花那是你不对，拿几块钱买点粮食给孩子做饭吃，他能把你咋着？”
“……我听姐姐的，远根若再弄不来粮食，我也不能总让孩子饿着……”
杨秀送的面子吃完了，陈远根却还没有弄回家粮食。
孩子饿着，丁娥实在忍不住，抱了闺女，手里拉了儿子来到陈好屋里。
“爹，孩子没吃饭呢，你有干粮，拿个窝头给他……”
陈好看看丁娥和孙子念军，转过身从锅里拿个窝头送到念军手里，孩子拿着窝头，不管凉热，大口就吃。
马大花看见丁娥带着孩子进了公公屋里，她立马回屋，拖了自家儿子大庄赶过来，正好看见念军吃窝头。
“大庄，快过去，让你爷爷也拿个窝头给你吃。”马大花推着儿子去跟他爷爷要窝头。
“我不吃窝头。”大庄不动。
“你不吃，我吃，拿回家给你爹吃也行。他是念军爷爷，也是你爷爷。”
“柳树媳妇，不就给孩子一个窝头吗……”对着马大花，陈好很无奈。
“一个窝头咋了，念军是你孙子，大庄也是你孙子，他也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也不是路边捡来的，凭啥一个窝头给了念军，就不给我家大庄一个？”
“你家有陈年粮食，缺这一个窝头吗？”
“陈年粮食是我省吃俭用攒下的，我留着喂鸡下蛋，养猪吃肉，这和别人不沾边，你两个儿子，两个孙子，一个窝头掰开分着吃，偏心眼子不行。”马大花理直气壮。
“念军今日起来没吃饭呢……”陈好对着马大花说好话。
“不吃是他饿的轻，等着他娘给他煎鱼炖肉呢。”
丁娥忍无可忍：“马大花，你这不欺负人嘛，不就一个窝头吗，也值得你这样？”
“真若是饿了，一个窝头也金贵，若是不饿，你带孩子来老爷子门上贪这便宜，也太会算计了吧？”
“你家存着粮食。我家孩子饿着肚子，你是他亲婶子，我不说啥，要他爷爷一个窝头，你打上门来，还有一点人情味吗？”丁娥人老实，说着这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小念军刚咬了两口窝头，眼见的爷爷、婶子和娘吵起来，孩子胆小，吓得不敢再吃。一只手拿了窝头，一只手紧紧抓了娘的衣角。
“我家存着粮食，你家还存着银子钱呢，大哥从部队上带回来的钱，你们一个大子儿不往外拿，这钱若是交到爹手里，多少也得分几块给我们吧？你们仗义，你们仗义把钱独吞了，今日再上老爷子屋里打捞便宜，不行！爹也不是他陈远根一个人的，锅里若是有俩窝头，一家一个，若是一个，掰开两家分了，你多要半块儿也不行！”马大花不依不饶。
陈好猛地从念军手里把窝头夺过来：“吵吧，我老头子也不欠你的，饿死活该，往后谁也别来我锅里要一口饭吃！”
小念军正饿着，爷爷夺了他手里窝头，孩子揪着他娘的衣角放声大哭。
丁娥自知吵不过马大花，拉了儿子就走，头也不回。
陈好本不敢轻易招惹马大花，见丁娥带孩子哭着走了，也忍不住说道几句：“不就一个窝头吗，念军是你亲侄子，我亲孙子，一个窝头也舍不得，长大了咋和你亲？”
“你不用在我近前充好人，我就看不惯她这样的，贪便宜沾光装好人，好处都是她的，她今日看见你锅里窝头，明日就能看见你口袋里粮食。”
“不能，这个不能，一个窝头还行，要粮食我可是一斤也拿不出来。”一说到粮食，陈好急的摇胳膊摆手，看样子好似谁以为他屋里有一斤粮食粒子也是冤枉他。
马大花冷笑一声：“你屋里没粮食？”
“没有，真没有，撒谎又吃不着救济，我说瞎话图啥。”
“里屋口袋里装的啥？”
“是谷……谷糠，喂鸡用的……”
“谷糠里包着米呢，你能糊弄我？”马大花笑的很得意。
“我这点口粮，不得留着自家吃……”
“还有半缸麦子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又能咋的，我岁数大了，吃不上喝不上不行，身子骨若是软了，谁给我使唤，给你们添累不是。”
“谁给你使唤？做好梦呢，活一辈子给你儿子攒下啥家业了，三间破屋还是大哥和杨秀下洼种地盖下的，为住这三间破屋，让那杨秀动不动就拿鞭子抽我，你好吃懒做一辈子，老了指望谁养活你？你家**是残疾，自家还拐着一条腿等着别人养呢，你家老大孝顺，指望他养你吧。”
多说一句，惹来一顿嫌弃，陈好摇摇头，屋里坐下，不再说话。
马大花一个人吵得无趣，也领着孩子走了。